在徐克的《黃飛鴻之獅王爭霸》電影中，舞獅當然是戲中精髓。電影甫一開頭就是一隻獅頭的大特寫， 大眼睛在鏡頭前靈敏地眨眨， 鏡頭拉遠便看到過百隻大舞獅井然有序地舞動， 背景就是紫禁城。於是又看到一個背影為獅頭點睛， 又看到一隻手伸入鏡頭， 用毛筆在獅頭後顱上疾寫「黃飛鴻」三字， 更看到李連杰飾演的黃飛鴻在舞獅時奮力把獅頭拋上空中， 三兩腳踢倒身旁的「跑龍套」， 又及時地躲回掉下來的獅頭， 配樂還是《男兒當自強》！ 看得讓坐着的觀眾也想站起來揮拳踢腿， 一 　　試舞獅的滋味。要問那些出色的獅頭來自何方？那就是佛山黎家獅。 　　為甚麼是佛山黎家獅？ 因為徐克強調要找一家在黃飛鴻時代已存在的老字號獅頭，於是， 便找上了佛山黎家第五代傳人的黎偉、黎婉珍兩兄妹， 拍出了電影中獅頭的氣派。現時黎偉已退休， 只剩下黎婉珍仍從事黎家獅紮作。 　獅頭世家 　　佛山「肇迹於晉， 得名於唐」， 是嶺南文化發祥地之一， 古城歷史的 　　沉淀孕育了豐富獨特的民間文化，在民間工藝上可見一斑： 從石灣公仔、剪紙、秋色燈到木板門畫等等，每一樣都蘊含了民間的智慧和生活上對美的追求， 當中不得不提的，就是我們常常看到的廣東醒獅， 其實正是來自佛山， 獅頭紮作亦始於此地。 　　相傳於明朝初年， 佛山出現了一隻獨角怪獸。怪獸四處踐踏莊稼， 使 　　大家無安寧之日。後來有人想出一個辦法， 就是用竹篾、紙、布等材 　　料模仿「百獸之王」的獅子， 然後塗上各種斑駁圖案。當怪獸出沒時， 　　群眾就舞起獅頭， 又鑼鼓震天， 最終把怪獸嚇跑了。從那時起， 民間 　　就視獅頭有驅邪鎮妖之功， 預報吉祥之意。 　　自此民間出現了不少紮作獅頭的藝人， 佛山獅成為南方獅的代表， 而 　　黎家獅又成為佛山獅的代表。黎家獅自清代道光年間開業至今， 已有 　　一百八十多年歷史。據黎氏家譜記載，第十四世太公黎輝振為避戰亂， 　　從江西遷來佛山落戶， 並開設以紮作獅頭為主的店舖， 取名號為「黎 　　祥新」。此後， 黎家獅代代相傳。最光輝的時期是在民國年間， 第四 　　代傳人黎華三兄弟， 在「獅頭一條街」——石路鋪上開了「黎祥泰」、 　　「黎祥興」、「黎祥新」三間紮獅店鋪， 人稱「黎家獅」。當時佛山 　　武館林立， 而絕大部分武館都有獅會， 所以小小一個佛山就有獅會數 　　十家， 當中一代宗師黃飛鴻及眾多武師都認準黎家獅。 　　不過， 後來抗日戰爭爆發， 佛山淪陷， 很多紮獅師傅也休業， 獅頭行 　　業奄奄一息。至1949 年， 佛山的獅頭作坊就只剩下黎家獅頭第四代 　　傳人黎永華（ 即黎婉珍的父親） 經營的「黎祥泰」和另外一家「德泰 　　祥」。正是黎家代代對獅頭的堅持， 最終獅藝得以傳承， 至今已傳至黎偉、黎婉珍第五代了。黎家第五代有七個孩子， 只有黎偉、黎婉珍兩個把獅藝接過來了。黎偉比黎婉珍年長十八年， 現已退休， 所以只剩下黎婉珍在生產第一線。 男不傳女」， 黎家獅的技藝傳承同樣以傳統家族的方式為主， 那黎婉珍作為黎家女兒是怎樣得到一身的技藝？ 　　黎婉珍生於1964 年，自幼喪父，跟着母親蔡燕過活。時值文革， 大家都回鄉種田，黎家獅也是半休業了，幾間紮作獅頭的小作坊合併成合作社。母親在工廠拿外工回家做， 小小的黎婉珍也要幫忙紮獅， 黎婉珍 　　說：「還能分傳男不傳女麼？ 能幹活的都要做呀， 不再理你是男還是 　　女！」於是， 威風凜凜的獅頭， 近乎半個人般大小， 竟出自於女兒家 　　之手， 紮起來的功架亦不比男生遜色。 　　於是， 從十歲開始， 黎婉珍便利用放假休息的時間， 在家跟母親學習 　　紮獅技藝。十六歲時， 黎婉珍更進入樂器工藝廠頂替母親， 並繼續學 　　藝。1991 年，徐克開始拍攝電影《黃飛鴻之獅王爭霸》， 指定要用黎家獅， 黎家兄妹帶着工人趕製出上百個獅頭， 並親赴北京安裝。及後， 　　黎婉珍曾離開紮獅技藝， 轉行到商場裏當售貨員， 但仍利用業餘時間 　　從事獅頭紮作， 對獅頭不離不棄。直到2003 年，龍聲鼓樂廠成立，老 　　闆力邀黎婉珍到廠當主管和傳授技藝。於是， 黎婉珍繞了一個圈， 又 　　重拾祖藝， 繼續為紮獅技藝貢獻。為了更好發揚黎家獅的技藝， 黎婉珍刻苦鑽研， 開拓創新， 最終在2008 年， 黎婉珍成為第一批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 　1. 草圖和其他紮好的小獅胚。 　　2. 小獅或可倒模省卻紮的工序，當然出來的獅胚不及人手紮作般精細，但大獅不能倒模而成，因重量過重。 　　3. 為了更輕巧，眼睛不再用玻璃，而是塑膠。 　　4. 獅頭頂上不同角時頗為有趣，圖為「雄鷹展翅」。 　　5. 紮作前須把條條竹削去尖刺，於是看着竹篾在黎婉珍手中飛舞一會，立刻變得光滑。 　　6. 以細細的竹篾紮成獅胚。 　　7. 用來固定竹篾的紗紙。 　　8. 製造獅頭的工具有：大刀、小刀、剪刀、鐵鉗、尺子、毛掃等。 　　9. 獅頭只有大約的標準尺寸，一切得靠師傅經驗判斷。 　　10. 寫獅要生動，粗細要適中。 　　11. 撲好的獅頭，黎婉珍當場很有自信大力拍打以示結實無比。 　　12. 寫獅用的顏料色彩繽紛。 　　佛山黎家獅特色及工序 　　乍看起來， 廣東獅頭的樣子都像差不多， 常人只覺得每一頭都是色彩艷麗、飽含鄉土氣息。其實細看之下， 你會發現幾乎每一個獅頭都有不同， 一般來說有兩大流派── 佛（山）裝獅與鶴（山）裝獅。 　　鶴裝獅外形較扁身， 鶴眼， 嘴呈橢圓形似鴨嘴， 較輕靈。而傳統佛裝 　　獅外形較闊，虎眼闊嘴，紋樣以「草尾紋」、「唐草紋」等為基調， 主 　　色調都是民間喜愛的紅、黃、綠等鮮艷色彩， 造型誇張浪漫， 較重。 　　現時在佛山約有二百多位紮獅師傅， 各位老師傅又會有自己的獨特風格。 　　黎婉珍說黎家獅的特點是「眼大、額高、雙龍腮、竹箏角、背肩企、內籠大」， 看起來四方飽滿、眉精眼大、口闊帶笑、明牙震舌、特別威武。雖然黎婉珍不喜與他人比較，不過記者亦確實看到黎家獅更為精 　　靈、威武。其實即使不懂評賞， 也可簡單從獅的表情判斷工藝高低，因為好的獅頭是有表情的， 而黎婉珍正能捕捉獅的表情，在紮作上「七 　　情上面」。 　　黎婉珍說獅頭紮作可分為四個工序：「紮」、「撲」、「寫」、「裝」。「紮」是紮作。以細細的竹篾紮成獅胚， 竹篾交接處用紗紙固定。大獅頭須經過一千三百多步紮作， 關鍵在於左右對稱、牢固精巧。而且紮出的獅型須具有黎家獅的特點，所以黎婉珍說「紮」是四工序之中最緊要的工序， 因為只有大約的標準尺寸， 一切得靠師傅的經驗來判斷每一條竹篾的長短， 紮成的獅胚會直接決定獅頭的形狀及特點， 所以拿捏要得當。 　「撲」是撲紙， 在用竹篾紮好的獅胚上撲上紗紙， 內外皆要撲上， 但每一層紗紙中間不容有空隙， 紗紙要拉得夠狠才不會起皺， 要做到表面光滑，更要根據獅胚形狀，用紙、綢撲出來。撲好的獅頭須經得起舞動， 黎婉珍亦很有自信， 當場大力拍打撲好的獅頭以示其結實無比。 　　「寫」是寫色， 在白色的紗紙面上色，通常是鮮明的紅、黃、綠、黑， 　　對比強烈， 畫上吉祥如意、熱烈喜慶的圖案， 襯以各種花紋。傳統的花紋比如「草尾紋」、「唐草紋」、「斑紋」、「豬鼻雲」。寫獅要生動， 粗細要適中。黎婉珍說只是申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時， 須要上交繪圖為參考文件，但平日自己則不一定先畫繪圖， 而是直接把花紋逐一寫上獅頭。 　　「裝」是裝配， 在獅頭上裝黏各種裝飾品：在獅額正中裝上一塊明鏡，是從前嚇退怪獸之用；在眼蓋、鼻、嘴、角等等裝上各色兔毛、羊毛；又把馬尾須裝成睫毛、眉毛、鬍鬚等； 在其他適當地方加上絨球、金屬片等， 這些都是十分繁複細緻的工序， 亦是令獅頭栩栩如生的最後一步。 　　四個工序， 一千三百多個步驟， 竟無一步可由機器取代，全人手製作，這亦是獅頭的可貴之處。 拜師學藝談何容易 　　製作一個獅頭竟是如此複雜， 那如何學藝？ 黎婉珍說：「一切還得靠自己！ 就算我把所有的尺寸等都告訴你，還要自己摸索，要自己多看、多練習。我都是多看參考書， 多看其他人作品， 然後記住了， 自己想像一下， 便要把獅頭紮得出來。」但要記住一隻獅頭特點之複雜， 又談何容易！ 　　幸好黎婉珍從小在獅頭世家中耳濡目染，較容易把手藝接過來，她說：「我小時有母親教導， 學起來較易上手， 我見到其他學徒， 老師走過來，一看到他們手上的紮作不合格，老師就會說：『這個不行！』拿起 　　來便隨手丟在一旁， 於是學生們都得重新做過，真是學到一行淚！」 　　所以， 工藝品可貴， 師傅也可貴，因為功夫得來不易， 沒有不二法門， 而且還得靠師傅自己是否具有審美眼光。但是， 先不論審美眼光能否後天培養，單說掌控好「紮」、「撲」、「寫」、「裝」四個工序，已絕非易事。現時， 佛山獅頭紮作採用「流水式作業」， 這種工廠式的分工合作， 固然提高了生產率，但也使絕大部分的人只熟悉其中一、兩項工序， 能夠獨力完成四個工序的師傅只寥寥幾人， 當中已包括黎偉和黎婉珍兩個。黎婉珍說：「分工有分工的好， 因為女人做起紮作來較吃力， 但女人較細心， 所以誰拿手誰就負責那個工序。但不好的就是每個人只專注一個工序，無人負責『執頭執尾』， 到最後紮出來的獅頭不滿意也不能重來， 但我們以前不是這樣， 是紮的時候覺得紮不好便拆過， 這樣拆拆紮紮才完成一隻獅頭。」黎婉珍不但會四個工序， 而且在四個工序中， 她說她最拿手的是最關鍵的「紮」和「撲」， 所以黎婉珍成為非物質文化代表性傳承人，實在當之無愧了 飲譽中外繼無後人 　　看上去樣子還很年輕的黎婉珍， 卻笑說自己已四十七歲了， 快踏入退 　　休之年：「女人不同， 我們這裏的女人五十歲便要退休了， 男人可以 　　做到六十歲。」 　　說起黎家獅的將來， 黎婉珍頗為感嘆， 因為獨女並無意繼承祖藝， 現 　　時女兒投身教育， 當小學老師。問道有沒有跟女兒認真談過傳承問 　　題， 黎婉珍趁女兒在房裏時， 笑嘻嘻偷偷地跟我們說：「你現在跟她 　　談談呀！」像是想借我們之口勸女兒認真想想， 可見十分渴望把技藝 　　傳給女兒。不過黎婉珍也很清楚志趣不能強求：「我只能希望女兒能學得多少就多少， 當多一門技藝傍身。」 　　其實不只黎婉珍的女兒，放眼佛山，年輕一代普遍對紮作獅藝皆不感興 　　趣， 黎婉珍嘆道：「現在佛山新入行紮獅的只有幾百蚊人工， 還不包 　　括食宿， 很多年輕人都不肯學了，或者學了幾年都轉行了， 只餘我們 　　這些老職工。我當然希望黎家獅能發揚光大， 多些人學， 多些人能傳 　　承， 無論是不是『自己人』， 也沒所謂了！」 　　如今，雖然舞獅驅邪的作用已漸漸隱去， 但舞獅仍代表了我們特定的生 　　活風貌。每逢過時過節、喜慶典禮，國內國外，必有舞獅助興。在南方有句諺語叫「有祠堂處，必有舞獅」，現在也可說成「有華人處， 必有舞獅」。難道這種華人熱鬧的喧囂，他日只能在電影中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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