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分享]漫漫进城路
●倾诉人:路远(化名) 男 25岁 员工
●采访人:本报记者 康丽 实习生 赵娟
●采访时间:2004年7月22日
●采访地点:河南报业大厦
这是一个落魄的文学青年,菜青色的脸上闪着迷茫的光芒。他诉说着自己从贫困的农村来到城市,从一个街头少年到一个写书人的种种坎坷和艰辛。我一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涵盖这个人,把他所做的一切写出来,让读者来评判一下吧。
7岁以前,我一直生活在幸福无疆的日子里,那时候我父亲是镇上一个耿直的会计,虽然得罪了不少人,却不影响我们家的美好生活。用天有不测风云来形容父亲的谢世有些轻描淡写,他老人家英年早逝,改变了我和母亲及弟弟妹妹四口人的根本命运。从此以后,母亲改嫁,领着弟弟妹妹到了农村。我成了没人要、没人愿意负担的多余人。
有相当长的时间,我在街头流浪,没有书读,因为吃饭都成了问题,谁也不愿意再为我负担学费了。你可以展开所有的想象,想象一个没人管、没书读的十几岁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你怎么想象都不过分。
14岁那年,终于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我不顾一切地跑到社旗县的一个农村去找妈妈。14岁开始上学,入学就上四年级,因为我已经长高了,坐在一年级教室里简直就像羊群里冒出来一个骆驼。上了一个学期,我又升到了五年级,以后我磕磕绊绊地上完了高中。为什么这样说,整个高中时代,因我而引起的事端多如牛毛,每一次都惊心动魄。
先说第一件吧。初中毕业那年,村里的三个小伙伴商量着到南方打工,我们约定好了在村口的山冈上集合,天亮时出发。到了天亮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愿打工,还愿意上学。他们两个在村口的山冈上肯定是等不到我了。他俩去了南方,而我留了下来。可是我的继父不愿意供我读书,我们那里的孩子,一般上到初中就不上了,很少有人上高中。我上学的要求看起来有些强词夺理,继父以为我不想干活,坚决不肯拿钱出来。
我以为他的继父多有钱,原来只是养家糊口而已。一个人要满足自己的要求,也要考虑到别人的承受能力,像路远家这样的经济条件,供一个高中生是有困难的,他当时应该向继父说明自己的想法。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情感比金钱更重要。
我向继父提出挑战,他不给我钱,我就从房子上跳下来。他一定想着这是我一时气话,大概他从来也没见过谁从房上跳下来。谁知,我真的从房子上跳了下来,所幸是平房,只是摔伤了腿。一家人乱成了一团,继父这才答应我上高中。
第二件是我和老师之间的别扭引起的。我的高中班主任是个很有水平的人,他在学生时代有过一些作为,后来不被重用,在乡下教书很有些情绪,他发泄的对象就是我们学生,他经常在课堂上讲些那时我们根本不懂的事,比如,他说,女孩子不用努力读书,只要长个好脸蛋就行。男孩子不用心学习也可以,长大了找个局长的女儿,省长、部长更好,当个上门女婿就行了。这些话如果开玩笑也就算了,怎奈他长期这样灌输,就使我的思想里长了毛,分不清是真是假。
我们班还真有个局长的女儿,喜欢穿一条红色的裙子,长得很漂亮,我禁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我频频回头引起了她的注意,局长的女儿对我竟然有些意思。从那时候起,我开始了恋爱。我写了不少爱情诗,在校园里被人传抄,以后我外出交流,又认识了一个教书的女孩,我在这两个女孩之间迷迷糊糊,保持着糊涂的温度。
我的学习刚上高中还可以,以后就不好说了。多数时间我写诗,在学校成立了一个文学社,我当社长,还编了一本反映校园生活的书,发行了3000多本,许多老师写了评语,在南阳地区有些影响。我听到的表扬不少,有些飘飘然。然而这一切并没有给我带来多少好运,我的班主任对此不屑一顾。后来他把我叫到操场上,照着我的脸上就扇,还找借口开除了我。
我以死相要挟,县教育局长亲自出马,才让我又返回了校园。校园还是那个校园,老师还是那个老师,但是我却没有了以前的骄傲。老师让我坐在黑板下面,上课时我几乎看不清老师在黑板上写的什么,擦黑板时粉笔末像下雪一样飘在我头上,老师拒绝改我的作业。
高一暑假的时候,我还来过郑州。我向家里要了100元钱,想看看郑州的大学。我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更没到过省城。到郑州一下火车就被骗了,身上的钱被洗劫一空,三四天没有喝一口水。当我昏倒在一家大酒店门口的时候,一个老太太拿出半个西瓜放在我身边,我见了那半个放了一天有些馊了的西瓜,连皮都吃了。在表妹的帮助下,我到了郑州大学,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校园里一群群的学生走过,我羡慕得流下了眼泪。这些是我在高中时代的缩影,应该说我是个自由想象并且敢于实践的人,惹是生非,狂放不羁。后来我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整夜睡不着觉,一看书就头疼,考大学理所当然地落了榜。
穷人要改变命运只有靠读书,掌握知识是第一步,只是我觉得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好好读书就是了,社会活动如果占了大部分的学习时间就不好了,毕竟,高考要的是分数,并没有说谁会活动,谁就可以上大学。
那时候郑州有个郑大自修班,整天在我们校门口招生,一年交3000元钱就可以上大学。我们去了才知道,是私人打着郑州大学的名义办的一个班,管理很差,上课有一搭没一搭的,男女学生住在一个楼上,同学们来来往往很方便,没有几个不谈恋爱的,学生戏称这个学校是恋爱培养基地。不上课的时候,老师根本不管,学生跳舞的打牌的,抽烟喝酒的,吹拉谈唱的,干什么的都有。
我在跳舞时认识了一个教授的老婆,这个女人看上去大概有30多岁,她说自己的家庭很不幸福,爱人虽然是个教授,但性格怪异,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婚外恋的潜台词,在我们那个贫穷的村子,很少有人给我说这个,关于男女之间的事,我也是从书上看到过。我非常同情她,常约她一起跳舞。
以我的眼光,她是我见到过的女人中最漂亮的一个。她常到我租住的房子里幽会。有一段时间,我们的感情陷得很深,她说我如果愿意和她结婚,她情愿离婚。我们也曾商量着离开这个城市,到边远的地方生活。但最终都没有成行,虽然我们彼此相爱,但我感到相隔的东西太多,不可能成为现实。去年我最无奈的时候曾去找过她,她给了我几百元钱。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花花世界,每人各取所需,像路远这样好不容易进城读书的学子,还是利用城市书多的优势,多读些书,或打工增加自己的积累才是,而不应该吸收享乐的东西。我绝对不是说跳舞不好,那是有钱有闲人干的事,一个贫困学子,还没拿到文凭,先在舞场活跃起来,再结交个有夫之妇,那不是成了现代于连了吗?
在郑大自修班我只上了一年半就退学了。我又回到家乡,继父不再负担我,也不再理我。在农村,你有出息了,门庭若市,你混得落魄,没人理你。家是没法待了,我找到方城县城一个同学,在那里住了下来。我过着异常艰苦的日子,20元钱过半个月,常常到地里挖野菜下面条。后来我找到在方城打工的妹妹,她给我几百元钱。
我又一次来到郑州,先开始在郑州北环那里当搬运工、做窗户。做着这些粗活的时候,我心中的理想是到报社当个记者。可是,我去应聘的时候,他们只让我拉广告,拉不来就没有工资。我人生地不熟,肯定是完不成任务的,只好继续搬运东西维持生计。
我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那种生活文明人是看不到的,我感到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有文化、有理想,做这些活只是权宜之计。我每天都看报纸、看广告,看哪个地方要人。终于有一天,我看到一个广告公司招聘,我就去应聘了。面试那天,我抱着破釜沉舟的想法,如实谈了个人的经历和理想,没想到那么多应聘的,只留下了我一个,原来老板看上了我吃苦耐劳的精神。
在广告公司上班,再苦的活也比搬运工轻松得多,我早上班晚下班,竭尽全力工作,老板挺欣赏我,让我搞策划,还让我搞房地产的平面设计。我从来也没有搞过设计,就到郑大找原来的同学,请他们帮忙,让他们给我提供资料,我自己也按着他们提供的书目到图书城找资料。
当我费尽心血把设计拿给老板的时候,没想到老板非常高兴,他一面看一面说:“你行了,你可以当部门经理了。”我当时心血来潮,以为自己已经成功了,真的可以独当一面了,就辞掉了这个工作,去寻找部门经理的位置。可是我没有文凭,没有哪个部门让我当经理。我又没有工作了,最严峻的是没有饭吃。
一个人要想成功靠的是吃苦耐劳,而不是投机取巧,仅凭一个设计就幻想一步登天,况且这设计还有同学的功劳,自己没有真才实学到哪里都吃不香。路远应该珍惜这样的工作机会,脚踏实地学知识,在实践中增长自己的才干,这山望着那山高,好高骛远是不行的。
我又找到了一个策划公司,老板看中我的经历,因为有上次设计的经验,老板以为我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让我当总监。后来我发现这个策划公司有欺诈行为,比如说让人家加盟,等人家加盟了却得不到实际的利益。严格来说,我就是这个骗局的帮凶。我虽然吃了很多苦,可我的良心还在,我不能骗人,尤其是那些农村来的人,我感到骗他们就像骗自己的父辈一样。每一次有人要加盟时,我都主动地给老板说,让我下去接待他们吧。我到楼下急忙摆手,示意他们不要上当。干了没多久,我就毅然辞职了。
他还保持着一个人的基本良知,这一点还是应该赞扬的。
这时候我萌发了写一本书的愿望,我发现反映校园生活的书大多描写得多么美好,而实际上我看到的校园并非如此,我要写一本真实的校园生活的书。我从前年动笔,去年完成。我拿着厚厚的书稿到处找人指点,找出版社出版,其中的曲折又可以写一本书了。
我想找我省的著名作家给写个评论,到处打听作协。我找到郑州市经七路的作家协会,门卫说作家在文学院上班。我在文学院的大门口等了两天,才知道作家平常就坐在家里。我还到南阳找过一个著名作家,在他住的地方等了四天,也没见到人家,门卫给我出主意,说你写个信放在传达室,他晚上出来散步,就会看到你的信。想我这个面目枯槁的人,见了人家非把他吓一跳不可。
路远又犯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病,试想,著名作家如果每个作者都见见,给他们看作品、写评论,他们还有时间写作吗?做事情不能用侥幸心理,这样的结果肯定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接过他写的书稿,挺厚的,复印纸打出来的,封面上一行竖排字,算是标题。翻了翻内容,文字还可以吧,下的工夫不小。
现在我在北环的一个工地干体力活,白天挖地下道,晚上写作。生活的环境差极了,但我想,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有理想,有抱负,迟早有一天我会成功的。现在我知道了,我永远是社会的学生。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出版这本书,长江文艺出版社答应我出版,后来又要我包销,就是说先把印刷费拿出来。想我现在是个挖地下道的,哪有钱预付印刷费?
摘自《大河报》2004/08/12
发表于:2004-08-13 07:52只看该作者
3楼
一个字~苦[em21] [em21]
唇枪舌剑不合我姿态
天空海阔才是我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