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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疼痛与坚持...... ZT

楼主发表于：2005-03-02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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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电梯直达

疼痛与坚持...... (一)玻璃世界我楼下有家玻璃商店，我每天都从它门前经过。它的经营范围广、种类齐全，每天都见到店伙计骑着带托斗的机动三轮车，小心翼翼而又精神抖擞的把玻璃送到千家万户。一块块玻璃，天蓝色、咖啡色、湖水绿、雪青——镂花错彩，上光镀膜，阳光中，它们五彩缤纷，熠熠生辉，令人眼花缭乱。我家中也充满了玻璃。玻璃窗，玻璃拉门，玻璃茶几，玻璃器皿。连阳台我也用玻璃给封起来了。有时想听听风声，或者想把楼下马路上繁忙的人流看得清些，我就把窗户打开，但也只能打开一会儿，太久了是不行的，因为灰尘会乘机飘进来。愤怒的时候，我甚至想一拳砸在玻璃上，去体验一下那瞬间的刻骨铭心的感觉。但现在我已经很少愤怒了，我已经过了年少气盛的年龄，更多时候，我心中充满意味深长的沉默，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吧。如果成熟不是意味着衰老，那就用不着惘然了。我曾在一家银行做过出纳，那家单位的柜台是由防弹玻璃做成，并由防盗钢管加固。我坐在里面时，与外界的接触只能通过一个巴掌大的小小窗口来完成。《西厢记》里写过一种美丽的距离是，“隔花阴人远天涯近”，我似乎从没感受过这种爱情唯心主义的心理距离。我与外界虽然只隔着一道玻璃，却存在着一种客气周全、彬彬有礼的提防。当然，在特定的情况下，这种提防是万分必要的。玻璃在我们的生存空间中比比皆是的存在着，它接近于无的透明度使它甚至成为空间不易觉察的一部分。很多人径直前行，稍不留神，就会一头撞上，这样事物就体现出了正负相反的两面性，玻璃的负面作用给人带来了伤害，于是，很多玻璃门上只得醒目的贴上“小心玻璃”的字样。玻璃从高处落下，哗啦一声，它的悲剧就注定了。这种孤注一掷的声音总能在我内心深处引起一丝悸动。但玻璃毕竟只是玻璃，它并不能给我们带来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德上的崇高感。我们顶多只能稍稍感到震动或者惋惜。玻璃，尖利的词，生活脆弱而冰冷的本质。它充满了我们的世界，令我们的生存如履薄冰。现在，我们很少产生热情奔放的理想主义的冲动了，生活把我们驯练得只有冷静的理性和准确的判断。我们不断的向世界索取，然后小心加以维护，提防着生活中处处潜伏着的破碎性。（二）黎明的车站微雨的夏日黎明，清新得就象一只从绿叶的枝头悬垂的青苹果——但只有心灵的双手才能够抚摸和采摘。天空很低，轻描淡写的停着丝丝缕缕的云彩。鸟儿的翅膀纸船般悠悠滑过。天空下就是车站。巨幅的广告牌，红的绿的色彩，女人的微笑格外生动。车站电台的播音员操着普通话，一遍遍重复着某某车次就要出发，某某车次就要到达。就象医院里充满了诞生和死亡、衰败和新生、恶化和痊愈，车站也是世俗人间最繁忙的地方，这里重复演绎着生活的轮回与交替、重逢与分别、归来与出发。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行李，那么多长长短短的故事时刻都在波澜不惊的展开。于是有的人远去，有的人留了下来，一条路如一条蔓延在岁月深处的绿藤结出了两个远方。一颗心是一处驿站，在心与心之间，是一种古老的命运的流转。尼采说，到头来，一个人所能经验的只是自己。一个人活着，一个人所作的努力，只是完成自己。因此，才有那么多人远去，去寻找自我。人们在天地间行走，从出生到死去，从站起到倒下，从开始到结束，一个人出生了，一个人死了，一个人死了，一个人又出生了——就这样，人类的生命生生不息，在天地间浩浩荡荡的前赴后继着，悲欢离合的戏剧一幕幕上演着。我曾有过一次夭折的行动。那是三年前，快过春节的时候，我曾不顾许多人的反对突然冲动的作出了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是离开衣食无忧的家乡到南方的某个城市去独自谋生。记得我前往车站的途中正是黄昏，夕阳红红的，正从西边的天空缓缓坠落，而东边的天空中，一轮明月却已经升起，此时日月交替的天空就象一个车站，也存在着事物的出发与抵达。当我来到车站时，夕阳已经消失，夜色眼看着就要降临了。候车室里人声嘈杂，那种嘈杂声形成了一种车站特有的氛围，在那儿充满了一种命运的未知和幽渺。突然一股茫然的情绪从心中浮起，仿佛别人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而我却是任性而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在车站入口处剪过票，我随人流涌向我乘坐的那辆火车，我竟产生了一种绝望的心情，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但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传来母亲苍老的声音，然后又传来妻子的啜泣声，那一刻，我远去的意志一下子崩溃了，眼看我就快要踏上车厢的门了，但我停了下来。火车鸣叫着远去，我呆呆站着，目送火车义无反顾的向前驰去。火车开走后，世界仿佛一下子静了下来。火车把很多东西都载走了。我只听见自己那种不安份的心跳一声紧递一声的响着。过了一会儿，我拉着行李箱缓缓返回，庆幸中夹杂着深深的失落—— 后来，我把这次临时退却的理由归结于黄昏，我想，如果是黎明，朝阳初升，在一种复活与新生的时刻，我也会和许多事物一起拥有一个未知的开始，也许我就不会在火车已经剪票后返回了，我就会义无反顾的来到那个城市，那样，我的生活就会发生一种根本性的转变，我从此将会开始了另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好多次，我经过车站，我凝视着那么多的背影消失于梦想的天空之中，我还有点遗憾自己却不是他们中的一个。（三）盲者他是一个盲者。他用大脑和心灵来触摸、感知这个世界。也许这是一种更直接的靠近。他的世界更多时候只是一个想象的存在，只被他一个人更全面的拥有着。那儿只有想象的色彩、线条和形状。有人说视觉是靠不住的，它更多时候提供的只是事物一系列的假象。视觉的丧失，让他不能对这个世界作出物质意义上的索取和占有。他行走，他手中的拐杖清脆的敲打着大地，他在寻找一条自己的路。当人们说到拐杖时，它往往是以比喻的形式出现的。我们想到的是生活的信念，心灵的意志，帮助和引导等。但拐杖在他这儿，却变得那么具体、重要。它就在手中紧紧攥着，由于被使用而显出了全部价值。国际歌里唱着，世上没有救世主，一切都只能靠我们自己。你能物质性地拯救一个人的生活，但你能精神性地拯救一个人的灵魂吗？唯一的拯救如果存在，那只能是生命自己。在你的生命里，你紧握住自己小小的温暖。你把你小小的温暖藏在生命深处，藏在冬天和冷风找不到的地方。你面对着更多的障碍，但你并不是一无所有的人。当你想流泪的时候，你却笑了，当你想笑的时候，你却又突然沉默。你睁大空洞的双眼，只有风从心头静静吹过。假若你就是这个盲者，那么——你是你的拯救者，你是你的拐杖，你是你的上帝，你引导你自己，缓缓走过黄昏喧闹的街角。（四）夜行那天开车回家，天已经很晚了。溽热渐渐消散，天地间浮生出氤氲的凉意。我那颗挣扎于现实的重压之下，时感无助的心也随之平静，象粒卵石，叮咚投入清潭深处。我获得了一种短暂的类似于慰藉的喜悦。我把车窗打开，风一阵阵的刮了进来，带来了浓郁的田野的气息，仿佛是田野挤进了车中。午收后的大地显现出空旷的面目。大地，当我写下这个沉甸甸的词语时，尽管我的双脚无法赤裸着感受它的广阔和富饶，但我仍然获得它辐射出的精神力量。我希望它能给我动荡不安的内心世界带来某种安稳。半圆的月亮悬挂在天空，宇宙间弥漫着朦胧的清辉，车在路上疾驰，路两旁的杨树象两堵绿色的墙壁向车后迅速辙退，速度弥补了树与树之间的缝隙。速度也给视线带来了错觉，它让人觉得树木和车子背向而驰。但远处的树木却静止不动，在月色里绿得沉实，久久不肯从视野里消失。这种发现让我明白，越是遥远的事物越具有更多的永恒的性质。比如这身边的树与视野尽头的树。再比如那盏灯火，它在大地的边缘闪烁，象一颗星，遥远得近乎虚幻，以至于它成了某种精神的召示。由此，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禀赋卓异的人甘愿舍近求远，为追求遥远的事物，而甘愿舍弃身边的荣华富贵。因为遥远的事物中包含着更深远的幸福的实质。（五）比喻中的苹果小时候，苹果对我而言还是一种奢侈品。当我说苹果苹果，那往往是对于美好生活的津津有味的向往。尽管我很少拥有过它们，但这并不妨碍我在小学的作文课上写出这样的句子来形容我那位青梅竹马的邻家小妹：“苹果似的脸蛋，圆圆的，红红的。”其实那时这是一个流行的比喻，经过我们小孩子千篇一律的使用，早已失去了新鲜的水份。但我们一再使用的原因在于，我们热爱的不是比喻，而是比喻中的苹果。听说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个苹果园，我常常无限神往，但并没想过一探究竟。那个年龄还不具备行动的勇气，就是后来，我也不曾具备，这也算是我一生的缺陷。但我的邻家小妹却见过，那是她姨家的村子，她说，那个苹果园很大，她只说很大，却不会更详细的去描绘它，这让我感到很遗憾。冬天的一个黄昏，天快黑了，暮色朦胧中，我的邻家小妹找到了我，她很兴奋，一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模样。她自豪的告诉我，她弄到了一棵苹果树！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惊喜。我问她怎么得来的，她说上午她爸爸到姨父那儿喝酒，她也去了，回来时经过那个苹果园，她硬缠着爸爸拔了一棵。那棵苹果树细细的，主干上分出几个小小的枝杈。由于她爸爸乘着酒兴拔的，没怎么顾及树根，下部光秃秃的。我们并没想到冬天不是种树的季节，第二天，我和邻家小妹齐心协力，挖坑，浇水，把树埋在了我家房后。我们充满憧憬的想，春天它就会开花了，秋天它就会结出满树的果实了，仿佛这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站在树边微笑。许多年后，当我必须独自去面对我人生中的一些事情时，我才明白，有人和你一块心贴心的来做某件事情，这其实是一种多么大的幸福。整个白茫茫的冬天漫无边际，冬天的中心是一棵新栽的苹果树，树边是两个摇曳的淡绿色的小小身影，那身影仿佛两片生机勃勃的叶子。我们用希望温暖自己，期待让生活充满甜蜜的味道。接着是春天。阳光和雨水，天空蓝得象一支童谣。桃红柳绿，莺歌燕舞，该开的花都次第开了，该长的叶都次第长了，春天一派繁荣昌盛。但我们守望的苹果树却独独无动于衷，仿佛被春天遗忘了。我们希望的绿荫在春天一片片地凋零—— 后来，比喻中的苹果让我热爱上了文学和阅读。有一天，我读到了路德的这样一句话：“即使世界明天就要结束，我也要栽种我的小苹果树。”我读出了其中非凡的力量，这种力量仿佛一股强大的潜流，在人世间生生不息的洄漩。我感到一种温暖的慰藉。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比喻中的苹果已慢慢在我心中长成一棵精神的苹果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