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在腐败中成长——谁能拯救我?[转帖][连载]
作者:FJJ6623330 提交日期:2004-3-28 12: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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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腐败中成长
——谁能拯救我?
蜀蛇著
作者简介
即使将我的“履历表”在此展示,也不会有多少人信以为真,因此就不多作介绍了。
关于银行的故事有很多,然而在我看来那些故事接近民间传说。爱写小说的行长也不少,可是他们不是在撒谎就是写得太粗糙。
作为一个写了二十多年小说的银行行长,我相信自己的作品不是一文不值。为什么写了二十多年还鲜为人知呢?这本《在腐败中成长》就是答案。
自序
这本传记体小说之所以值得看一看,有些简单理由。
假如你一无所有而又不肯安贫乐道,假如你无依无靠而又壮怀激烈,不妨看一看小说中的这位贵先生。这不是在向你讲述一个英雄的故事,贵先生做事有时愚不可及,你如能幸而身处他的地位,定然干得比他漂亮;这也不是在为坏人立传,如果你不幸面临他那样的处境,你又能怎么样?
贵先生把姐弟情作为标尺,超乎其上为爱情,其下为性爱。假如你正在为爱情失落而满腹惆怅,建议你看看这位贵先生。也许你失落的只是性爱,或者只是解散了一个鸳鸯合伙公司。
为什么少有人赞美银行,正如少有人赞美金钱?银行与金钱太亲近,而金钱名声又不大好,君子说它是没有“心肝”的孔方兄,“竖子不足以谋”!银行跟它那么亲近,自然让人疑心近墨者不会不黑。但是也有人不这样看,比如这一首诗:
横竖钱堆砌,
层层官盖顶,
情生五颜六色,
冷门重重!
都说银行好大楼,
进去出来人,
几个堪回首?
呜咽一身笛箫怨,
锦绣浮华
笼罩湘妃竹,
斑斑点点无数……
《在腐败中成长》不是反腐题材小说,而是在寻求治病的偏方,在重复“要生存就要争斗”这个古老主题。
不过对这一古老主题作了新的诠释,争斗不是斗争,是什么呢?是老子说的“贵柔”、“守雌”。
社会财富的相当部分将由国家所有过渡到国民所有,在推进过程中难免会激起一种狂躁情绪。因此作为强势人物在推动这一进程时,应当心存悲悯,怜惜弱小,取之有度。而弱势群体则应“不可不为、不可为而遗患”。
有人是树,燃烧后是火炭,埋葬后是煤,换一种方式再点燃仍是熠熠生辉;有人是草,燃烧后成灰,埋葬后成土,永不再生。
《在腐败中成长》不是一本经书,但是有时为了解读一个字的字义,或低徊穷思,或俯仰哀号。
比如《老子》中有一句劝导世人的话:
“廉而不刿”。
刿字只有一种解:刺伤。
那么这一句中的廉字怎么解?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华词典》对廉字有双解:
① 不贪污,②便宜。
② 照这样的字义来翻译“廉而不刿”:
①.“不贪污但不刺伤(别人)”。译文不通。
②.“便宜但不刺伤(别人)”。愈是不通。
看来不能直译,将其延展开来翻译会是怎样的呢?
①.“(之所以讲你)不贪污是因为你没有刺伤(别人)。”似有曲解其义之嫌。
②.“人微言轻(的人) 就不要去(多嘴多舌)刺伤(别人)。”似乎不合老子一贯主张。他主张“知者不言”、“善者不辩”,因此凡是知者、善者都不应该多嘴多舌。
如此看来仅靠现代汉语知识很难解释“廉而不刿”这句话。
查古语中廉的字义,任继愈老先生在《老子新译》中注释:
“廉,棱边”。
远古时代有棱边的器物是利刃,手执利刃代表强人,难道“廉而不刿”的意思是说,“(虽为)强人但不刺伤(弱小)”?
这种解释似乎可成一说。
但是新的疑惑又出现了。廉的本意是强人,是利刃,后来怎么会把不贪污或者没什么用处的人与物归入了廉呢?强人反倒不廉了!有棱有角的反倒不廉了!
这是一种篡改还是几千年的悲哀?
是为序。
蜀蛇
二00二年十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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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楼
第一章 蠢蠢欲动
崦嵫山如浓墨重彩书写的“人”字,莽莽苍苍仰卧在西凉盆地上。
它伸展的两条腿,一条叫考山,另一条叫妣山。
两腿间夹了条干支河,奔流直下横贯崦嵫市,经过西凉省省会凉都汇入长江浩荡东去。
位于两腿间需要掩盖位置的是崦嵫市。
崦嵫市已经从西凉省分离出来计划单列,属于副省级城市,管辖城内东南西北四区和登、临、绝、境、望、一、峰七个县。
与考山脚下的城北区隔河相望的,是城南区子午路,这是崦嵫市的中央干道。
子午路上有一幢五十层大楼,寓意面向下个世纪中叶,这就是中国商业银行崦嵫分行。
抬头仰望崦嵫商业银行的楼顶,遍植仿真热带雨林植物,或者果实累累,或者花团锦簇,四株巨大的阔叶乔木迎风屹立在楼顶四角。
大楼为银灰色的铝塑板贴面,蓝色的大玻璃作为窗叶,正前方雨棚由八根不锈钢圆柱支撑,棚顶如展翅双翼。
一九九O年,二十二岁的栾贵贵大学毕业后分配至此,被安排在营业部出纳科作一名临柜出纳。
在崦嵫商业银行的生活区——半岛公园,他分得一套两居室新房。尽管一同分配来的人中无一不能分得一套新房,栾贵贵仍是心满意足。
穿上崭新的工作服,虽然不太合身,毕竟是全毛西装,因此栾贵贵喜不自禁。
一米七十八身高,不算伟岸,体格却是非常健壮。
西装偏瘦,紧绷在身上后最不雅观的就是裤裆下勒出一团赫然醒目的玩意儿。栾贵贵对此熟视无睹,喜孜孜地去找营业部出纳科长厉德如报到。
经过工作区时不少人对着他窃笑。有的姑娘在尖叫:
“哪里冒出来的山里人!”
栾贵贵确实是山里人,家住峰县的清溪镇。
他自小少与人接触,木讷言拙,上大学时就像只惊惊惶惶的兔子,常被人戏弄,以至于自卑得很。听见有人在叫 “山里人”,他扭头看一个个表情中满含厌憎,栾贵贵像只鼓胀的气球被刺破了,顿时蔫耷着头。
出纳科的厉德如科长眼睛小得几乎不见眼珠,居然还不近视。不待栾贵贵走近他就挥手大声嚷:
“那边去,跟旷君学习点钞票!”
出纳柜上一个皮肤白皙、体态婀娜、浓妆艳抹的姑娘转过身,见了栾贵贵她问德如科长:
“往后怎么称呼他?”
德如科长先是一怔,及至明白了旷君的意思便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崦嵫人咬音不准,栾与卵谐音,贵贵与乖乖谐音。无论是叫“大卵”还是“小卵”,无论叫“乖乖”还是叫“卵乖乖”,都是不恰当。
笑足了德如科长说:
“看他说话轻言细语走路慢条斯理的样子,倒像个先生,不如就叫他贵先生吧!”
旁边人说这个名字取得好,于是从此就叫他贵先生。
贵先生在大学里学习的是国际金融,现在要他点钞票有些勉为其难,于是旷君就手把手教他。
贵先生的姐姐栾香香告诫过他,不可以跟女人过份靠近,因为他的体内正在喷射出一股强烈的气味,女人很容易被这种气味迷住。
贵先生自己是不知不觉,渐渐就淡忘了香香的告诫。
偏偏旷君是个容易冲动的人。跟贵先生靠得近了,她便被那股气味所吸引,禁不住心旌荡漾,有意无意中常常要去碰撞贵先生。
贵先生开始是浑然不知,后来才渐渐觉察到了。
他自小与姐姐同床共枕,至今回家仍是一如既往,并无避讳。但是这种男女间的亲近除了令他感到温馨外再无别的冲动。
如今是平生第一次如此靠近另外的年轻女性,在旷君的一再撩拨下,他有些把持不住了,体内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骚动。
不过他十分害怕,也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对旷君的暗示佯装不知不觉。
不久德如科长撤下了另一个出纳,让贵先生正式临柜与旷君搭档操作。
他负责初次付款和收款复核,旷君负责初次收款和付款复核,银箱由贵先生保管。
这样一来两人是面对面操作,旷君便难以像从前那样有意无意地贴近他了。
然而旷君的火气却是由此越来越大。她易怒而且言语尖酸刻薄,仅仅因为一点小小的事情就可能激怒她不顾体面地对着贵先生尖叫。
银行的柜台工作是单调乏味的。
我们在清点自己的工资奖金时,沾了口水一张张清点也不会认为金钱肮脏。然而坐在银行的出纳柜台上面对成捆成堆的现金,没有几个人不感到厌恶,没有几个人不像躲避瘟疫一样唯恐现金上的病毒细菌钻入自己体内,因为那些钱不是属于自己的。
出纳柜台如此,会计柜台、储蓄柜台上的人心情也是大致相当。在业务繁忙的时候心烦意乱,在业务清淡的时候便抓紧了时间取笑逗乐。
旷君不时的尖叫和贵先生忍气吞声的沉默,不失为调剂气氛的一种方式,因此常常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有的还火上浇油,激得旷君恼羞成怒,对贵先生的责备因此变本加厉。
贵先生则是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小心,一天比一天惶恐,自信心也因此一天比一天衰退。
他曾经也反抗过,但是他微弱的声音立即淹没于旷君的暴风骤雨中,于是他只能以沉默作为无声的反抗。
一天营业终了,盘点银箱时长款一百元。
贵先生按照制度规定作必须的登记,旷君低声骂他“蠢”!
旷君让他换成两张五十元,两人各分一张。贵先生便递一张给她,她怒睁了眼说:
“头顶上是监控探头!”
说着她绕过来,从贵先生胸前将身体弯曲成直角伸向柜台,佯装拖拉柜台的抽屉,同时低声叫贵先生:
“放我衬衣口袋里。”
旷君散开的西装像帘子一样遮住了贵先生的双手,也遮住了贵先生的眼睛。
他抖抖索索去摸索旷君的衬衣口袋,一时没有找到,手却碰到她薄薄衬衫隔着的乳房。贵先生心头一惊,赶紧将手缩回。
旷君催促他快些,贵先生慌乱中再次伸手去摸索,竟然伸进了旷君的衬衣扣缝中,摸到一团滚圆的东西,原来旷君并不带胸罩。
旷君没有尖叫,她反而是一脸的兴奋。
旷君再次催贵先生,贵先生才如梦方醒,满脸涨得通红。他将钞票塞进旷君的口袋后,旷君缩回身体,瞟了贵先生一眼说:
“晚上过来!”
下班铃响,旷君一甩拎包就风一样地飘出去了。
贵先生呆坐着没有动弹,脑子里净是那团滚圆的东西和旷君瞟他一眼时的媚笑,那个可憎的刁蛮形象忽然隐遁不见了。
贵先生回到住宿地——半岛公园后,先去食堂吃过晚饭,然后漫无目的地徘徊。
半岛公园伸入干支河中,曾经是市民休闲处。两年前商业银行将半岛公园整体收购下来,名义上是建立培训中心,实际上改建成了职工的生活区。
分行行长级领导的小别墅、处级领导的超高层住宅、科级干部和一般职员的不同户型单元房,尽集中于此。
生活区内还有职工食堂、内部招待所、小卖部,有球场、假山、亭台楼阁,靠干支河岸是条彩绘长廊。
贵先生在长廊里坐下,看夕阳下的干支河,看河对面的考山。他已经决定不去旷君家,他害怕。
掏出分给自己的五十元钱,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听旷君的话,私分长款可是严重的违规行为呵!”他懊恼不已。
听到吵骂声,他扭头看,不远处的垃圾房旁边有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在跟一个老人争抢什么东西。
贵先生走过去,听见孩子哭喊着说:
“这是我的!”
老人骂:
“狗东西!垃圾房是大家的。”
孩子说:
“别的垃圾房你干吗不去抢,偏来抢我的!”
老人猛然甩开孩子,孩子又扑上去紧拽住蛇皮袋。老人用力一肘将孩子击倒,孩子爬过来抱住老人双腿,老人顺手就用鼓鼓囊囊的蛇皮袋砸在孩子的头上,袋子里可能是易拉罐发出了叮叮咣咣的声响。
孩子突然一声尖叫,头上被砸出了鲜血,可是他仍然不肯松开双手。
老人无奈地撂下蛇皮袋,孩子立即就扑上去用身体罩护着。
老人坐下来口气平和地说:
“这个垃圾房你独占不下的。原先是不知道这儿有个垃圾房,知道了还不都来抢?我说这样行不行,我俩一起来守护。”
孩子不从,倔犟地说:
“你别处抢去,这是我的!”
老人愤怒地站起来质问:
“这座是你的,那座是他的,我的在哪儿?老子不管谁的,抢到手就是我的!”
话音未落,抬腿一脚踢翻孩子,抓了蛇皮袋拔腿就跑。孩子哭喊着爬起来追赶……
第二天上班贵先生将五十元钱拿出来,对旷君说:
“不该是我的,我不能要!”
说着他不管旷君是不是同意就要去作长款登记。
旷君昨晚没有等来贵先生,今天一来就要找碴出这口闷气。
现在见他要把昨天的长款补作登记,旷君心头一股火直冲脑门。当天帐款必须相符,因此隔夜补记是性质非常严重的违规操作。
但是她很快冷静下来,明白此事不能声张,便压住火气低声说:
“我不是贪小便宜的人,几十块钱就能动我的心吗?这是出纳上的惯例,长款先收起来,等短款的时候再赔出去。如果登记了,长款短款都要算我们的差错,都要扣奖金。等到短款的时候不仅扣奖金还要赔款,你说怎么办?这制度就是在逼良为娼!”
贵先生仍然固执已见:
“不是我的钱我不能要。”
旷君恨得咬牙切齿,想了想说:
“一定要登记就登记是今天的长款一百元。跟你搭档是遇到瘟神了!”
这一整天旷君都没有消去这口恶气。
她倒真不是个贪小利的人,愈是如此愈是显得五十元钱使她掉了身价,使她在贵先生的面前丢了脸。
昨晚贵先生已经是不识抬举,不肯去她家今天找个理由撒个谎旷君也好顺了竹杆滑下来,他偏偏连声道歉都不说,显见得旷君是在央求他。
旷君咽不下这口气,便寻思如何整治他。
再骂他几句不足以排谴心头这口恶气。贵先生挨的骂多了已经有点麻木,旁边人听惯了也不再感到新鲜。于是旷君想,他不是看不起五十元钱吗,那就害得他心痛!
中秋节快到了,银行里照例要分给职工一些福利,像香菇木耳一类的干货每次都不会少。
贵先生见下班时人人都大包小袋拎了在手,不明白为什么唯独他一无所有。
他不知道应该去问谁,见了德如科长他害怕,自然是不敢去问。问旁边人又说不清楚。见旷君一张脸冷若冰霜,怕凑上去讨一顿羞辱,也是不敢去问。贵先生便安慰自己,不单独开火拿了这些东西也做不出来吃,别再去讨口气来受。
第二天是分鱼,说是每人都有一条大青鱼。这回贵先生当了点心,见大家都涌到大厅去团团围住一堆鱼,他也凑上去。
出纳科一共八个人,德如科长从鱼堆中捡了八条摆放到一边去,叫人用报纸将每条鱼都逐一盖上,还编上号。然后叫抽签,根据抽签号对号去取。
贵先生谦卑地闪让开,准备等大家先抽。德如科长脸上挂着笑,问贵先生:
“跟上次的香菇木耳一样,你还是一样都不要吗?”
不待贵先生回答旷君就抢着说:
“他说过了不要的,说送给科长你。”
贵先生正惊讶于何时讲过这样的话,德如科长已经说话了:
“这样也好,我拿回去烧好,想吃就来我家,你也省些麻烦。”
贵先生勉强咧嘴笑笑,怏怏离去。
忽然听见尖叫声,回头看是金库保管员王枝枝在嚷:
“二号鱼最大,我怀疑没有二号这个签号。”
德如科长说:
“我抽的就是二号,怎么会没有呢!”
王枝枝说:
“摊出来看。”
德如科长涨红了脸说:
“为什么要摊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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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楼
旷君出来圆场:
“只管拿自己的,管旁人的干什么?”
王枝枝气咻咻说:
“看上去公平抽签,暗中做手脚还不如大家都来抢!”
说着她抢了一条鱼就走。
德如科长也不去制止,只是护着二号鱼说:
“这是我的!”
旷君帮他抢了一条说:
“贵先生这条也是你的!”
贵先生依然什么都没有分到。
从地下车库推自行车出来,见纪元子空着手悠悠闲闲往半岛公园步行,贵先生既惊且喜,“还有个跟我一样分不到鱼的?”他上前问:
“他们也不分鱼给你吗?”
纪元子在营业部会计科做事后监督,不临柜操作,上班时一眼望去是见不着她的,仅仅因为她与贵先生的宿舍是门对门所以才认识。
纪元子并不停下,只是淡淡地问:
“他们为什么不分鱼给你?”
贵先生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
“他们讲我说过不要的,可是我没有说过。”
纪元子说:
“下回把我的给你好啦!”
贵先生赶紧说:
“怎么能够要别人的东西呢!”
纪元子并不多加理睬,加快了脚步。贵先生明白人家是不愿意搭理他,便骑上车走了。
旷君休假,德如科长调来王枝枝顶替她的岗位。
王枝枝戴副深度近视眼镜,下巴尖削,说话像爆炒豆。
她不肯坐旷君的位置,说是有股狐狸的气味。贵先生有心讨好她,盼着她不要像旷君那样刻薄地对待自己,所以立即就跟她调换了位置。
王枝枝倒是不再捉弄辱骂贵先生,但是她那张嘴从早到晚嘁嘁喳喳吵个不停息。
她抱怨每天的现金收付量太大,抱怨前来交款的人不按规定整理好票面,抱怨人民银行发行的钞票新版旧版各式各样票面太多太杂,票面金额也太小,抱怨现在的奸商太多,为了偷税行贿大量使用现金搞非正常交易,抱怨计划处负责现金审批的人拿了人家的好处就胡批乱审,抱怨结算渠道不畅通造成银行间相互压票导致资金体外循环形成现金过量发行……
又抱怨旷君偷奸耍滑,这会儿去休什么假呀!抱怨厉德如科长贪图小利不讲原则……只顾喋喋不休地讲,她也不嫌累得慌。
贵先生假装认真聆听,她便越说越上劲。
她说旷君是个骚货,扯谎男朋友在国外留学,三十多岁的人了也不结婚也不正经跟谁谈对象,家里就像个公共厕所,哪个男人都可以去。说德如科长也去占过便宜,没多久就被这个狐狸精吸干了精气,大病一场后就再也不敢去沾惹旷君了。
又说旷君一直缠住德如科长,要德如科长派她去作金库保管员,硬要把王枝枝顶下来,如果不是上面干预她就得逞了。
王枝枝说她是将近四十岁的人了,官当不上,财发不了,只求保住金库保管员这份差事。这项工作她已经干了十多年,不想再换个岗位从头学起,领导也很满意她所做的工作。谁要动心思顶她这个岗位,她就要跟谁拼命。别的地方爱争爱抢随你们的便,她的岗位谁也休想去抢夺。
金库保管员其实是很繁忙的。
早晨各个支行都要来领取自己的银箱。市区有三十个支行,平均一个支行十只每天就有三百只银箱出库,仅仅从金库里面搬运出来送到各支行的押运员手中劳动强度就已经很大了。而且还不能混淆,要求井然有序。
尽管体力活经常由值班警卫代劳,但是王枝枝要负责组织清点查验,要统一调度。这时候也是王枝枝最威风的时候,都得听她支使,另外一位后备的金库保管员只能作她的助手,大家形容此时的王枝枝是闹山麻雀。
顶替了旷君出纳上的岗位后,照理王枝枝就可以让后备金库保管员负责出入库。但是她仍然要去作闹山麻雀,直待将金库的事大致张罗妥当后她才回到出纳柜。
这期间贵先生不能单人受理柜台上的现金收付,闲着无事他便找专用练功券练习点钞指法。
一时找不着练功券,猜想是被旷君搁在哪个抽屉了,贵先生便去翻看旷君没有上锁的抽屉。
忽然看见一本书,掏出来看书名叫《阴阳》,随手翻翻,竟然是专讲阴私事的。
贵先生正当水满自溢年龄,不知道男女间这许多阴私事,看了几页便爱不释手,裤裆下那玩意儿就一直雄纠纠地陪伴他。
忽然瞥见王枝枝回到出纳柜,贵先生赶紧藏了书。王枝枝抱怨:
“做两份工作也不见给我两份出纳津贴。”
贵先生诧异地问:
“出纳有什么津贴?”
王枝枝迷惑不解:
“这么几个月了你一直没有领过津贴?”
贵先生摇头。王枝枝说:
“他们把你的津贴私吞了,每月三十元可不是小数。”
贵先生说:
“我还没有转正,连奖金都没有津贴肯定也不会有的。”
王枝枝笑骂他:
“笨蛋!津贴是岗位津贴,跟转正不转正有什么关系。”
说过了她摆出一副好为人师的姿态说:
“像你这个样子啊,要在银行熬出头够呛!你自己愿意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旁人谁还帮得了你,总不见得别人去帮你吵帮你闹吧!你得自己去争,凭什么不给你津贴?你不见人人都红了眼的吗,哪样不争哪样不抢,你不争不抢还有人送给你?我的原则是,别人的我不管也管不了,我的一份不能少!”
贵先生分辨不出,闹山麻雀王枝枝的哪些话是正确的哪些话是胡说的,哪些话是由衷的哪些话是骗人的,哪些话有事实依据哪些话是道听途说甚至无中生有的,便将她的话全当废话。
表面上佯装听得认真,听过了就忘在脑后。
下班后贵先生将旷君的《阴阳》带回去看,确实太吸引人。
他躺在床上,看书中描写得惊心动魄,索性就脱光了裤子,任那玩意儿笔直地挺着,省得勒在裤裆里难受。
他痴痴地想,这玩意儿插进女人那玩意儿里面是什么滋味儿?
周身血液加速流动,燥热得难受。起床去洗了个澡,情绪稳定一些。不敢再看书了,准备睡觉,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尽是书中描写的那些细节。
他爬起来,穿上衣服出门。
半岛公园门口是公交车的一个站点,正好公交车靠站,他便挤上去。
他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就漫无目的地随了车走。
车上越来越挤,他被挤到一个角落。角落里有个上身穿羊毛衫下身穿裙子的少妇,被挤压得气喘嘘嘘,贵先生双手撑住护栏罩住她,少妇便像躲在笼子里一样安全了。
她长长地舒口气,转过身面朝着贵先生。突然急刹车,贵先生朝前一挺,少妇赶紧抓住他的衣服。贵先生裤裆里那玩意儿渐渐鼓起来,直直地戮在少妇腿上。少妇并不惊叫,也不闪避,似乎还有意靠得更紧些。
贵先生想看一眼她的脸,她低下了头。贵先生怕她看见自己的那玩意儿顶在她的腿上大家难为情,一扭身挪开了半个位置,那少妇却如影随形随之也靠过去。贵先生便明白了,她乐意这么被人戳着。
于是贵先生壮大了胆子,微微后仰,让自己那玩意儿尽管戳过去。那少妇配合也默契,微微张开两腿,踮起脚尖,略略前倾,贵先生那玩意儿就端直地戳住了她那玩意儿。
但是犹如隔靴搔痒,除了越是弄得难受以外,望梅而不止渴。那少妇显出不胜遗憾的样子,车到下一站就下车了。
看完《阴阳》后没几天旷君就上班了。她发现书被人翻过并不生气,问贵先生是不是看过了。贵先生红了脸,说看不懂。旷君含笑说:
“你没有体验过怎么知道这本书写得有多好?”
贵先生没有吭声。旷君继续压低了声音说:
“书上讲人一边在追求幸福一边在浪费幸福。古代的男人十四五岁就享受幸福了,跟他们比起来像你这样的人已经浪费七八年了。别以为浪费了的这么多年以后会补上,没用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用来表达这种事是再恰当不过了。”
贵先生仍然闷头不响,任她越说越裸露。旷君以为说动了他的心,试探着问:
“今晚有空吗?”
贵先生坚决地摇摇头。
旷君勃然大怒,借口贵先生乱翻她的抽屉,侵犯了她的隐私权,吵嚷着要德如科长主持公道维护她的权益。
德如科长煞有介事地质问贵先生:
“是不是翻动人家的东西了?”
贵先生说:
“我找练功券。”
德如科长声色俱厉:
“找练功券就是理由?怎么翻到人家隐私了?我看你满脑子都是不健康的东西,看看你这条裤子,‘鸡巴’都快露出来了,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
满营业厅哄堂大笑。
有好事者过来问贵先生:
“都翻到些什么了?”
贵先生知道来者不善,就缄口不语。
德如科长说要给贵先生记个处分,好让他吸取教训,改掉一身的流氓习气。
贵先生变成有流氓习气的人了。他想申辩,可是谁听他申辩?况且确实翻动了女同事的抽屉,确实偷看了《阴阳》。
他气短心虚,便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
旁的人无聊却是不肯沉默的,常常就借了这个话题大肆发挥,一时沸沸扬扬。
20楼
二 要脸皮做什么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银行的年终决算日。
按照惯例那些关系密切的客户今天会到银行来送礼,银行则是摆流水宴答谢。
营业终了,银箱入库后贵先生便无所事事。德如科长叫他去楼上的信贷科巴结讨好信贷员,争取讨点礼品回来。
贵先生不认识那些信贷员,感到非常为难,便呆着没动。
德如科长大发雷霆,说客户送来的礼是给银行的,不是给信贷科的,更不是给哪个信贷员的,为什么不能去讨点回来?他给贵先生下达了一个指标:
“至少讨回五瓶五粮液,讨不到抢也要抢点回来。”
贵先生头一次去信贷科,到三楼后看见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当中一间很大的会议室已经收拾成临时的自助餐厅,从宾馆请来的厨师和服务员正在紧张准备。
贵先生倚在门口望着那些凉菜、糕点、酒和饮料,顿时腹中饥渴。幻想着有一天能够坐上去吃一顿,一定先捡那大块的鸡腿,再切大块蛋糕,喝两大杯五粮液……
正在发呆,德如科长带着旷君、王枝枝等人全上来了,贵先生便去跟在他们身后。
旷君直接撞进了信贷科长的办公室,德如科长则到其他办公室逐一笑脸招呼。
信贷员并不理睬这位没有什么权力的出纳科长,只顾忙着招呼客人。德如科长倒不生气,那张难得一笑的冰冷面孔这会儿净是堆着笑,对信贷员忙不迭点头哈腰。
信贷员个个忙得团团转,招呼了客人就来不及收捡礼物,因此满桌满地都是烟酒水果花蓝。
德如科长说:
“收一收,挡着路了!”
一边就拎了一包东西出去。
王枝枝拎上一包东西说“都码起来”,也转身出门了。
贵先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由得跟了出去,却见德如科长和王枝枝拎上东西就快步往楼下走。
会计科、储蓄科也有人涌上来,纷纷拎了东西就走。
忽然看见营业部主任公孙礼过来,贵先生吓得赶紧躲避。
公孙礼可是全营业部的一把手,贵先生只是在营业部召开大会时才能够远远地仰望他一眼。
他一出现立即就被客人包围了。贵先生怕见官,赶紧低了头溜走。
在经过信贷科长门口时听见有人在说:
“派几个人把礼品赶紧收起来,都来哄抢像什么样子!”
又听见旷君的声音:
“大家的东西大家抢吧,你去生这分闲气干什么!”
听说话的口气似乎旷君能够喝令信贷科长,贵先生不由得大吃一惊。
正在惊疑,德如科长和王枝枝气喘嘘嘘地又上来了。
王枝枝边走边说:
“每年都是我抢的东西最少!”
德如科长喝令她住口:
“怪谁呢?我也是哪年都没有讨到便宜!”
贵先生忽然想起德如科长给他下达的指标,趁乱也溜进一间办公室。但是他心虚胆怯不敢下手,害怕被人捉住了。
客人还在不断地来,礼品却是不断减少。
分行管理机关的人一起涌过来,吵吵嚷嚷叫:
“营业部做事目中无人……”
忽然吵嚷声戛然而止,都望着一位走过来的女人。
这人看样子不到四十岁,长得非常漂亮,衣着考究,一脸微笑却不失威严。有人叫唤:
“吉离副行长来了。”
围着公孙主任的客人便蜂涌过去。
吉离副行长含着微笑跟大家握手,大声说:
“都请用餐吧!”
贵先生被人席卷进了临时餐厅,慌忙挣扎着逃出来。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稀少,贵先生更不敢去捡拾礼品了。
他漫无目的地上了四楼,四楼也是人流如潮。
贵先生站在电梯口凭窗眺望,生出一缕登幽州台的感慨。
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哈哈大笑,回头看,那人已经伸出了右手,贵先生赶紧去握住。这人说:
“我是小小煤矿的。”
贵先生说:
“请三楼用餐。”
这人说:
“还要去其他几家银行,先把心意送到。分管我们的信贷员金煌被人团团围住了,麻烦你转告一声我们来过了。”
说着话他递过来一只大包,再握过手就钻进电梯走了。
贵先生怔了怔,拉开包一看净是烟酒。喧闹声涌过来,估计是四楼的人要下三楼用餐,贵先生疾步跑回出纳科。
惊魂稍定后他去德如科长办公室,递过包说:
“我也拿了。”
德如科长看也没看就将包锁进柜子,仍然冰冷着脸说:
“再去看看,见什么拿什么!”
贵先生不敢再去,怕小小煤矿的人再回来碰上了。不去又怕德如科长驱赶,便走出大楼去街上逛了一圈。
回来时见出纳科的人齐集在德如科长办公室,只听王枝枝在说:
“熬到八点钟以后大批客人走了,我们去占一桌。”
旷君回他一句:
“你是脸皮厚吃个够!”
王枝枝说:
“今晚我没有捞到什么东西,德如科长捞得才多哩!”
德如科长板着脸问:
“我捞什么了?”
王枝枝不再作声。
贵先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饥肠辘辘。
会计科和储蓄科的人都吃过了快餐,这会儿在很紧张地加班。
贵先生不明白,出纳科是不用加班的,为什么也不能回去?如果要陪伴他们加班为什么不给一盒快餐吃?
听说今晚每个人都有一盒快餐供应的,难道德如科长把这个钱也私吞了,让大家熬到八点以后去三楼吃人家的剩菜?
但是他不敢问,见人人都不走他只得傻坐着。
忍饥挨饿熬到了八点钟以后,一伙人从德如科长的办公室出来朝外面走。没有人叫贵先生,估计大家是上三楼吃剩菜,贵先生便尾随着跟去。
在楼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德如科长忽然说:
“这样上去人太多了,吃相难看,贵先生你先回去。”
贵先生陡然生出一股被遗弃的伤感,望着他们进了电梯禁不住流下了一行眼泪。
元旦后上班,德如科长掏出一盒香烟给贵先生说:
“你拿回来的那点东西已经用于各个方面了,只剩这一盒烟还给你。”
贵先生讨好说:
“不会抽烟,科长你留着抽吧!”
德如科长坚决要还给贵先生:
“不要以后说不清楚,传出去误会我占你便宜。”
贵先生不知道那么一大包东西都用于什么样的各个方面了,他不敢问,心头却是很高兴。
觉得让科长占点自己的便宜是好事,让他占吧,占得多了说不定就会对自己和善一点。
元旦没有分发福利,说是各方面都忙不过来。
过完元旦腾出空了,便陆续分发鸡、鸡蛋、板鸭、咸鹅、青鱼、猪大腿……
德如科长问贵先生:
“这些东西我都帮你收起来,想吃就来我家,不会有想法吧?”
不久就要过春节了,贵先生巴望春节回家时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可是一见德如科长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不好意思讨回这些东西了。
接到个电话,是信贷科金煌打来的,他叫贵先生去大门口说话。
贵先生并不认识金煌。他站在大门口,一位头发梳得光亮,看上去很帅气的人走过来,劈头就是一句:
“小小煤矿送来的东西是你偷走的?”
贵先生不胜惊恐,畏葸地望着他。金煌说:
“全给我拿出来,不然就报告主任!”
贵先生说:
“都用于各方面了。”
金煌冷峻地盯着他:
“我不管!那些东西值三千块钱,偷盗这么大价值的财物你掂量是什么后果吧!”
贵先生低下头,他想说是给德如科长了,但是德如科长如果不承认呢?金煌语气更加严厉:
“怎么办?”
贵先生说:
“我赔。”
金煌沉吟不语,忽然说:
“拿两千块钱出来,不然就告你,两条路任你选。”
贵先生挣扎着辩解:
“他们也拿了的!”
金煌白了他一眼:
“他们拿了有什么证据?你可是人家指认出来的,想赖也赖不掉。”
贵先生无言以对,低声说:
“钱不够,等我几天行吗?”
金煌答应了。
贵先生每月只有两百多元收入,工作才半年怎么样也凑不出两千元。他赶紧发一封加急电报回家,叫姐姐速带两千元钱来。
姐姐栾香香与贵先生是一对龙凤胎。
他们家曾经隆极一时,祖父官至汪伪政府的部长,外公是国民党的军长,解放后土崩瓦解了。
父亲栾山人在西凉大学艺术系教民乐,母亲在西凉大学师范系教心理学。五七年以后父母被下放到峰县清溪镇供销社,父亲在糖酒店作店员,母亲在百货店作店员。
后来栾山人被人打断了一条腿,母亲也被除名了,栾山人便提前病退在家,母亲则去镇里的小学校做代课教师。
落实政策后,两人都是万念俱灰,不肯再回城工作了,也不肯多与人交往,就住在清溪镇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
香香和贵先生出世后,栾山人夫妇一心只为了培养两个孩子。
香香有天赋的音乐悟性,贵先生则长于逻辑思维,山人夫妇便着力培养香香的音乐才能,培养贵先生的理性思考能力。
但是山人夫妇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们的厌世情绪和排斥他人的人生哲学太深刻地影响了两个孩子。加上不送他俩上学,不与外人交往,使得两个孩子几乎生活在一种虚幻的世界中。
贵先生是靠父母教完小学中学的,考上大学后才第一次走出家门,对整个世界都感到恐惧。
香香则是至今没有离开过父母,她完全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
香香经常接触的年轻异性只有贵先生,所以她对贵先生的感情混杂了女性的全部情感,包括必须与贵先生同睡一张床,否则她就会焦躁伤感。
在贵先生外出念大学以后,她才逐渐适应了一个人单处独居。但是常常半夜醒来泪流满面。
贵先生是被突然投入现实世界了,因此惊恐不安。香香是超然世外,因此对现实世界的一切视而不见。
单就长相而言,贵先生浓眉大眼鼻直口方,面相忠厚。但是由于过分胆怯,又总是弯腰低头,做事抖抖索索,加上衣不得体,便使得一个人的才情、气质、禀性全被污损了。
香香则不同,她高傲、冷漠、亭亭玉立。肌肤雪白粉嫩,天生一副姣好面容。
一双眼睛如诗如梦,如清潭平静而又幽深。举手投足不带半点矫情,一切自然而然。
长期跟随父母饱读诗书,加上一手古琴弹得出神入化,因此内在的丰富撑起了她惊世的艳丽有根有土,而不是浮浅的涂抹。
香香跟了母亲在镇里的小学校做代课教师,但并不以此为职业,仅仅是与孩子们在一起感到快乐而已。
山人夫妇知道这个女儿是一朵娇艳的花,推进社会后很快就会被摧残,因此宁可让她就这么快乐地生活着,而不急于让她去工作,一切顺乎自然。
落实政策后山人夫妇的收入相对于小镇上的居民是殷实有余,这就为女儿今后的生活作好了相当充分的准备。
接到电报后香香匆匆赶到崦嵫,直接去银行营业大厅找贵先生。
见贵先生低着头在整点钞票,香香隔了一层防弹玻璃在外面掩嘴吃吃笑。
她一进门就招人注目了,再看她含笑看着贵先生的神情,顿时叽叽喳喳的言论此起彼伏。
旷君惊讶不已地瞟瞟玻璃外面的香香,问贵先生:
“找你的吧?”
贵先生抬头见了,脸上顿时荡漾起无限的快乐。他匆忙收拾好桌面钞票,便从通勤门直接进入柜台外大厅。
40楼
香香拉他到跟前看,抻抻他衣服,捋捋他的头发,亲热得忘乎所以。贵先生瞥见柜台里的人在怪模怪样地笑,怕他们说出难听的话羞辱了姐姐,便催促香香回宿舍去。
香香拿出钱交给他,然后就昂然走出大厅。
贵先生回来后没有回的到座位,而是直接上四楼去找金煌。
金煌拉他到僻静处,收下钱往口袋一放,也不清点,低声警告:
“这事不要再说了,说出去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吧!”
回到座位贵先生有点懊恼,觉得两千块钱赔得莫名其妙。心想:
“那包东西固然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金煌的呀!凭什么要我赔你两千块钱?”
转念一想,懊悔也没用了,再想下去只会生自己的气。
下班铃响,德如科长叫贵先生去他办公室。坐定后德如科长说:
“年度考核结果给你讲一声,从各方面综合起来看,出纳科八个人中你的分数是最低的,你还要努力。”
贵先生呆呆地望着他,不明白什么时候搞过什么考核,怎么考核的,为什么自己的考核分数是最低的。
德如科长见他发呆,手一挥:
“回去吧!你要正确对待。”
贵先生实在不甘心,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我是最差的?终于鼓起勇气问:
“好与不好怎么考核的?”
德如科长脸如凝霜:
“综合考核的。怎么了,你不相信组织?”
贵先生挣扎着问:
“我哪些方面还要努力呢?”
德如科长冷笑着说:
“这话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自己还有哪些缺点?没缺点好呀,就是完人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这句话错了呢还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太高了?”
贵先生小声申辩:
“我不是完人,就是不懂怎么考核的。”
德如科长不胜厌烦了:
“综合考核的!”
贵先生见再说下去只会激起德如科长发火,想想自己也改变不了这种结果,索性就不再去多想了,免得徒使自己伤悲。
急急忙忙回到宿舍,见香香躺在床上睡着了,贵先生兴奋不已,脱去衣服也爬上床去。
钻进被子时把香香惊醒了,香香快乐地紧抱着他:
“当心冻着了。”
贵先生嘴里哈着气,用冰凉的手胳肢香香腋窝,香香格格笑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姐弟戏闹够了,香香说:
“我不回去了,等上你春节一起回去。”
贵先生喜不自禁说:
“一个人呆这儿无聊得很。”
两人都是仅穿了棉毛内衣内裤,香香丰腴的乳房紧贴着贵先生胸膛,贵先生搬过她身子,用手去抚摸,没有很冲动的感觉。香香问:
“你干吗呢?”
贵先生便将旷君如此这般的事讲了,香香不高兴:
“这种坏女人的事别跟我说,我听了恶心。”
贵先生又讲公共汽车上的事,讲看了《阴阳》的事。香香说:
“再讲我都难受了。”
贵先生问:
“你难受会是什么样的?”
香香说:
“说不清。”
贵先生问:
“会一直难受吗?”
香香瞪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忽然说:
“我们试试。”
贵先生惊慌起来,说:
“我们都长大了,这样玩不行。”
香香说:
“那你抱紧我。”
贵先生便将她紧紧抱住说:
“我要结婚的,等我结婚了你就不能跟我一起睡了。”
香香流下眼泪,呜咽说:
“我知道的。”
贵先生替她揩眼泪,她泪眼汪汪说:
“可是你得经常抱抱我!”
贵先生说:
“任谁跟我结婚都得答应一个条件,不能丢了我姐姐,哪怕三个人睡一张床她也得答应,不然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香香问:
“能做到吗?”
贵先生说:
“你该相信我!”
香香问:
“都不结婚你难受我也难受怎么办?”
贵先生说:
“熬吧!多少人不结婚一样活得挺好。”
香香说:
“是呀,跟个不相干的人在一起,想想就恶心。”
贵先生忽然感到肚子饿了,提议去饭店喝酒去。香香满心欢喜,说:
“妈妈给我好多钱,叫帮你买点家俱。”
贵先生说:
“少买点东西,多吃点才好哩。”
香香深以为然,满脸都是快乐。
出半岛公园大门,贵先生说:
“有个饭店叫香得很,我去过一次的。”
香香问是走路还是坐车去,贵先生说:
“你太招眼了容易惹麻烦,还是坐出租车去吧!”
上车后贵先生又叮嘱:
“这儿不是清溪,你只要去街上就不能去冷清的地方。”
香香说:
“我又不要去街上,去街上有什么好玩的。”
到了市政府门前拐进一条弄堂,三盏大红灯笼上写着“香得很”字样,出租车“嘎”一声停下。
付过车钱推门进去,店堂里只有四张桌子,一桌坐了七八个人,另一桌只坐一个人,其余两桌全空着。
堂倌胳膊上搭条白毛巾,头上戴顶白帽子,清清爽爽一个小伙子。他笑着迎上来招呼他俩到空桌旁,用毛巾将桌面凳子再擦了,顺手抖开毛巾让他俩看,不见污渍。
贵先生放心坐下,眼睛的余光扫见独坐一桌的那位姑娘,侧面看眼熟,再探头一看竟是对门邻居纪元子。
贵先生忙招呼一声,纪元子回过头,先是很冷淡,及至见到香香,不由得叫了声:
“好漂亮一个美人!”
贵先生介绍这是他姐姐,叫香香,又向香香介绍了纪元子,对门邻居。元子对香香说:
“一起吃吧。”
香香说:
“我们要喝酒的。”
元子快乐地笑起来:
“我也要喝酒的。”
两人便移位到元子桌上,她的菜还没有上来,刚才是低了头在看报纸。贵先生叫堂倌上酒,元子说:
“酒有的。”
从桌下拎出一个包,看样子挺沉,元子从中抽出一瓶五粮液。
第一道菜上来了,贵先生叫再添菜。元子对堂倌说:
“看着你们有特色的菜尽管安排吧!”
元子叫贵先生倒酒,贵先生说:
“我半斤,你们一人二两五。”
香香说:
“三人平分吧。”
贵先生解释:
“我们家人人都喝酒的。”
元子含笑不语。
贵先生听人议论过,纪元子是崦嵫商业银行第一美人,这次是头一回如此近距离接近她,不免留意了看,确实长得迷人。
与香香的美貌不同,香香的眼睛是无限幽深而表面平静如秋水,纪元子的眼睛是热情似火表面却挂了一层水帘,总觉得她始终是泪眼汪汪的,但当她灿然一笑时便能见着泪眼背后闪闪发光。
香香的脸雪白粉嫩,纪元子的脸如凝脂泛着桃红;香香的五官无可挑剔,纪元子嘴唇略厚嘴角上翘,透着顽皮;香香鲜艳而典雅,纪元子艳丽而高贵……
可能是贵先生看得过份专注了,纪元子面露一丝不快。香香说:
“光喝酒没趣,我们寻个玩法。”
元子问:
“有什么主意?”
香香说:
“不知道你的爱好。”
元子说:
“什么东西好歹都会一点。”
香香说:
“我学得多一点的就是诗词歌赋一类东西。”
元子问贵先生:
“你看呢?”
贵先生说:
“诗词联句和成语接龙这些玩艺儿太滥就俗了,不如一起编故事,一人续一段情节。”
都不反对,于是从贵先生开头。
他说:
“一个荒岛上只有兄妹两个人,在不可能离开这个荒岛的情况下,怎么样了?”
香香说:
“兄妹一起打鱼为生,晚上住山洞,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后来就终了一生。”
香香说:
“你不能一下子就掐断了,下面怎么延续呢?”
贵先生说人死了也好延续的,便说:
“哥哥的妻子和妹妹的丈夫结伴出海寻找他们,带上的食物和淡水耗尽了,也飘零到一个孤岛上,怎么样了?”
香香说:
“他们准备一起在这个孤岛上度过一生,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也是终了一生。”
香香抱怨:
“你怎会没想象力呢!”
元子说:
“还能怎么样,只会死呀!”
贵先生说再续下去:
“他们的子女长大了也出海寻找,怎么样了?”
香香说:
“这对表兄妹到了一个草木茂盛、淡水充足、鸟兽成群的岛上,后来怎么样了?不准让他们死。”
元子笑笑问:
“不死会怎样呢?”
想了想她说:
“表兄妹商量,再找下去也是寻死,都死了谁再去寻找呢?不如就在这里生儿育女,只要有子孙延续就会不断有人寻找。怎么样?”
贵先生说续得好。接着说:
“可是生了三个都是女儿。表兄妹等到大女儿成人后对她说,指望不上你们了,趁我们还不是太老,我们自己找去,你带着两个妹妹听天由命吧!怎么样了?”
香香说:
“三个女儿都不肯离开父母,反正是等死不如死在一块儿。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大女儿对父亲说,没有别的办法了,你让我生孩子吧,万一生出男孩呢!怎么样?”
香香说:
“大女儿仍然生了三个女儿。二女儿说我来试试,也是三个女儿。等到三女儿的时候,后来怎么样了?”
贵先生:
“还是三个女儿。”
香香说:
“你怎会这么残忍呢?让他们生个儿子呀!”
贵先生说:
“你要续不下去就该罚酒了。”
香香想了想说:
“最大的一个孙女长大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爷爷已经老了,没有用了……”
说完自己就笑起来,双手捂着羞红的脸。香香说:
“编故事玩的,还当真哩!”
元子逼着贵先生说:
“再续呀!续不下去得罚酒。”
贵先生说:
“爷爷奶奶很快就去世了,岛上三个女儿九个孙女都很绝望,就这样白白等死吗?怎么样了?”
香香说:
“她们就唱歌,希望优美动听的歌声能够随风飘向远方,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一艘海盗船听到歌声后驶来,怎么样?”
贵先生说:
“海盗船上正好十二个强盗,下船他们就争抢,都说要抢回属于自己的一份,却不知道哪一个是自己的一份,怎么样了?”
香香说:
“他们于是准备比武,谁赢了谁就优先挑选,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十二个女人说,比武互有损伤,我们不愿意嫁给伤残的人。还是抽签吧,既公平又不伤和气,往后大家都是亲戚干吗要结下仇怨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海盗王不同意,坚持他应当优先。大家不同意他优先,起了纷争,就把海盗王杀了。怎么样了?”
元子说:
“这样就多出一个女人,归谁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十一个海盗再厮杀,杀到只剩下六个的时候有人说,都住手吧,这回一人好分两个。怎么样了?”
香香说:
“其中一个人不同意,说另外一个人砍断了他的胳膊,除非那人也砍条胳膊下来。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那人当然不肯自己砍条胳膊下来,于是重新厮杀,那个断胳膊的人被杀死了。杀了一个还剩下五个也不好分配,须得再杀一个,杀谁呢?怎么样?”
贵先生说:
“又乱杀一通。一人被杀死了就剩下四人,一人可分三个不应该再厮杀了。可是有个人说第五个人是他杀死的,他功劳大应该优先挑选。于是再次厮杀,每杀掉一个都有另外的人争功诿过,直至杀到只剩最后一个人。怎么样了?”
香香说:
“十二个女人就商量了,这么凶残的东西要他有什么用,不如也杀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十二个女人就把最后一个海盗杀了,坐上海盗船逃离孤岛。”
贵先生说:
“再续没有尽头了,不如都喝一杯酒。”
喝过酒再回味这个故事,都说有点意思。
110楼
三 污浊的真情
旷君再次追问贵先生,那天来找他的姑娘是谁?
贵先生已经回答过那是他的姐姐,旷君就是不信,贵先生便闭了嘴不理她。
旷君恼恨不已,忽然问:
“跟我作对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贵先生说:
“我没有跟你作对。”
旷君问:
“那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贵先生不回答。旷君便说:
“年终考核你是最后一名吧?照这样下去一年后你休想转正。你吃的亏还不够多吗?出纳津贴你领过吗?实习生半年后可以领一半的奖金你有吗?过节发东西有你一份吗?就连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的加班费都没有你的一份!知道年终考核怎么给你作的评价吗?不能适应银行工作,有流氓习气,不能与同事正常配合,心理阴暗……这些都是原话,都装你档案里了。”
贵先生不由得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她。
半年来忍气吞声,半年来不争不吵不闹不抢,半年来从不迟到早退而且没有重大差错……得到的就是这种回报吗?有流氓习气、心理阴暗,这样的评价背在身上后可就是一生一世也难以洗刷呀!
从旷君得意洋洋的神情中,贵先生看出来这一切都是她在捣鬼。长此下去她还会下什么毒手?她怎会有这么大的能耐?
旷君见贵先生愣住了,不无挑衅地再次刺激他:
“我还有手段没有使用哩!你偷看黄色书籍——如果想赖在我身上我是早就做好了反击的准备,还有金煌找你是怎么回事呀?偷盗两千元钱的东西——现在钱还攥在人家手里呢,你说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凭这一条就可以开除你了!从此你臭名远扬,工作都找不着。”
贵先生微弱地反抗着说:
“你胡说!”
旷君噗嗤一声笑了,进一步压低声音说:
“小小煤矿找信贷科商淇科长,商淇科长叫金煌去调查,查下来的结果金煌已经向商淇科长汇报了。现在是商淇科长心善,说这事声张出去会害人一生,所以他压住了。但是我能够叫他揭发出来!听说吉离副行长对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哄抢礼品的事冒火透了,说是丢尽了商业银行的脸,正要抓个典型来整治哩,你掂量掂量吧!”
贵先生想起那天晚上,听见旷君的声音似乎真是能够号令信贷科长,细节上她又是如此了解,便不得不相信真的被她卡住脖子了。
如果将此事宣扬出去,贵先生感到一身是嘴也辩解不清。尤其是拿了小小煤矿东西的事,以德如科长的为人和德性,定会推得一干二净,决不会将这一切承担下来。
德如科长是连扎钞用的橡皮筋、捆钞用的棉绳都要大把大把带回家去的,即使不用他承担别的责任,仅仅让他再退出那包东西就等于剜他的心了。因此他一定会矢口否认,从此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为自己证明清白了。
贵先生感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旷君妥协,寄望她居中淡化此事。然而焉知旷君不会已经设好了圈套呢?贸然投入会不会越陷越深呢?
香香见他忧心忡忡,烦恼愤懑,再三追问原因。贵先生觉得跟香香讲这些事除了徒增悲伤外于事无补分毫,便推说是在为工作上的事烦心,她不便过问。
贵先生有意无意中开始表现出讨好奉承旷君。
旁人不会觉察出这一变化,因为贵先生一向忌惮旷君,一向表现出唯唯诺诺的样子。旷君却是心知肚明,于是就傲兀起来,摆出不理不睬的架势。
贵先生巴望她继续摆出这副架势,端了这个架子她就不好屈尊再邀贵先生上她家去,就这么不冷不热的僵持下去岂不是正好!
但是旷君熬不住了,白端了一阵子架子并未促使贵先生进展深入。
旷君假托商淇科长的话说,那件事怕是隐瞒不住了,想以此要挟贵先生赶紧央求自己。
贵先生识破了她的诡计,仍是不求她。
贵先生同时在想,要不要直接去把这件事说清楚,包括对于他存在流氓习气和心理阴暗这些方面的诬陷。
但是找谁说去呢?谁会相信他呢?即使有人听他说又怎么说得清楚呢?拎了小小煤矿一包东西是事实,赖也赖不掉的。赔了两千块钱也是赖不掉的。德如科长又是不可能出面澄清并不可能退出那包东西的。
说他有流氓习气,旷君非要一口咬住他偷看《阴阳》就说不清了,而且指不定旷君还会乱咬些什么哩!
说他心理阴暗,他确实不爱说话,不合群,落落寡欢,几个人结了伙众口一词证明那他就没法辩解了。
再说旷君按捺不住了,终于直接了当要求贵先生去她的家里。
贵先生已经预料到她早晚会提出这个要求,因此暗中盘算过了,假装听不清楚,迫使她写个字条,以便日后能够证明是她强求自己的,不要再给她赖上了。
旷君不知贵先生已经有了诡计。
上班时间不便大声说,见贵先生示意她写在纸上,真就写了。
贵先生接过来看,写的是“今晚去我家。”叫她再写上地址,说找不着。
旷君笑骂一句:
“笨!我早该给你地址的,还以为你知道哩!”
说着写上地址:
“水门城墙街一号。”
实际上她给过贵先生地址的,只是忘记了而已。
贵先生看过字条后怕她生疑,说一声“记住了”就将字条揉了扔进字纸篓里,趁她不备再捡起来保管好。
即使作好了防备仍是胆战心惊,贵先生几乎望而却步。但是一想到今晚再不去指不定明天她就会摊牌,闹得不可收拾就无可挽回了。
他鼓起勇气去了水门城墙街。经过查找才发现所谓的一号并不在街头,而是干支河边的一座四合院。院子不大但很方正,砖墙青瓦。
院里只住了旷君一个人,她说父母都在国外,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贵先生紧张的心情由此放松了不少。
贵先生在正堂坐下,旷君进了侧门。
一会儿她叫贵先生进去。推开门见是个卧室,开着空调温暖如春,不见旷君身影。贵先生正惊疑,旷君从门后闪出,顺手将门锁了。
贵先生回头见她仅穿一条睡裙,一脸烧得通红,眼睛里淫荡迷离。贵先生禁不住一阵颤抖,心几乎悬吊起来,低了头不敢看她。
她扑上来吊着贵先生的脖子要亲吻,贵先生要闪避,她便对着贵先生脸颊吻了一口。
一只手忽然伸向贵先生裤裆,那玩意儿就被她抓住了。旷君再不肯松手,把贵先生牵到床上。
躺下后旷君动手剥了他的衣服裤子,贵先生如有挣扎她便抓住那玩意儿迫使他就范。
待剥得贵先生赤条条后,她甩开睡衣,赫然一副胴体就显露了。她小声呻吟着,双手在贵先生身上抚摩,又用嘴唇轻咬贵先生乳头,再舔他的脖子直至那玩意儿。
她突然衔住了那玩意儿浑身震颤,贵先生感到一阵痉挛。旷君大声呻吟起来,闭上双眼显出无比痛苦的样子,仰躺在床上叫贵先生快骑上去。
此时的贵先生热血沸腾,冲动得迷迷糊糊,全没了主意,听她指挥着骑上去。
她岔开腿,抓住那玩意儿往一个洞口塞,叫贵先生使劲,贵先生顿时感到热乎乎的如被个小嘴吸吮,快乐得销魂荡魄。
旷君大喊大叫起来,贵先生也想吼叫几声。
过了一阵旷君渐渐平息下来,而贵先生一如既往地亢奋。听旷君在低声央求“吃不消了。”贵先生却正是刚强雄壮时,哪里能够住手!
直折腾得旷君翻江倒海,苦苦哀求,终至于昏迷过去。
贵先生并没有在意,待自己精疲力竭后才发现旷君不醒人事了,顿时六神无主。
拍打摇晃一阵后旷君苏醒过来,见贵先生一旁吓得傻傻呆呆的,她勉强笑了笑说:
“不要紧的,你躺下吧!”
贵先生躺下来,旷君头枕在他胳膊上,像小猫一样的温顺,言语充满柔情:
“我好舒服呀!”
贵先生问:
“怎么晕了?”
旷君说:
“你太厉害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厉害的人,恐怕两个女人也吃不消。”
贵先生胸中涌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感,歉然说:
“我不该只顾自己。”
旷君恢复了一些体力,趴在他身上用脸贴着他脸,很幸福地闭上眼睛。贵先生说要起床穿衣服,旷君恋恋不舍地说:
“再抱我一会儿。”
贵先生坐起来搂抱着她,她忽然流了泪。贵先生问她怎么啦,她呜咽着问:
“你是不是当我是坏女人?”
贵先生没有回答。旷君抹了泪接着说:
“我谈过几个对象的,每个都一样,银样蜡枪头,不中用。我不图别的,只要满足这方面的需要。没有结婚就这么不中用,结婚后还不就是个摆设!我一个都不要了,不中用的东西要来干什么?”
贵先生不解地问:
“为什么你要缠住我?”
旷君说:
“对不起,我做了好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就不明白,白让你占便宜为什么还不肯?把我气极了才报复你的。”
贵先生说:
“我还没有结婚呢,怎么能够胡闹?”
旷君问:
“你知道我看中你什么了吗?”
见贵先生不吭声,旷君说:
“头一天见你,我就注意到你这个玩意儿好大呀!隔了裤子看都是硬梆梆的,我就想床上功夫肯定不错。”
说着话,旷君又动手去摸贵先生那玩意儿。
贵先生蓄势待发年龄,身体强壮精气充足,被旷君一拨弄又雄壮起来。体验过一次快活,禁不住又要做,旷君惶恐地望着他。
贵先生猜想她应该是只图自己高兴不管别人的,没有想到她是异乎寻常的温顺,并且具有一种奋不顾身的自我牺牲精神。
她顺从地躺下,任贵先生再次反复折腾,从此就动弹不得了。
第二天上班贵先生惊讶地发现桌面干干净,办公用具摆放整齐,旷君坐在对面柔情脉脉地冲着他笑。贵先生胸中涌满了温暖的情意。
男人的自信未必全是女人毁灭的,但是女人一定能够恢复男人的信心。
贵先生有了跟旷君的第一次接触,就耐不住有二次三次了。每一次都令旷君几近昏厥,但是她说这是痛苦的快乐。
旷君的歪理是,女人为什么爱生气,为什么爱唠叨,为什么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为什么常常争风吃醋,为什么总是比男人容易记仇,为什么在报复时手段阴毒……这一切都是因为性不满足,因此形成一种“太监心理”。
自此以后,旷君的温柔、宽容、纯善在贵先生面前异乎寻常地表现出来。她微笑着,快乐洋溢在脸上,遇有开心事会笑得酣畅淋漓几乎喘不过气来。对贵先生自然是百依百顺了。
但是贵先生不让她表露出这种亲昵,也不许她去替自己争取任何权益。
为了自己的利益贵先生决定找德如科长问一问。
下班后他去德如科长办公室,德如科长叼着烟在看报纸。贵先生将德如科长退还给他的那包中华牌香烟撕开,撕了半天不得要领,急得发窘。德如科长佯装没看见,冰冷着脸。
贵先生终于抽出了一支双手递过去:
“科长请抽烟。”
德如科长嗯了一声仍旧看他的报纸。贵先生又去拎了水瓶来将他的茶杯续上水,德如科长还是那副样子。贵先生小心说:
“科长,我想问一问,我什么时候才会有奖金?”
德如科长答话了:
“等转正后再说吧。”
贵先生说:
“跟我一起来的人也没有转正,听说他们有一半的奖金。”
德如科长说:
“你没有,这是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问:
“上面谁定的呢?”
德如科长说:
“集体研究决定的。”
贵先生问:
“那集体都是些谁呢?”
德如科长撂下报纸反问一句:
“你问我我问谁去?”
贵先生说:
“你不是我科长吗,我不问你问谁去!”
德如科长说:
“这一点你别搞错啊!你我是一样的,都是商业银行的职工,谁也不是谁的家奴。”
贵先生说:
“我不是归你管吗!”
德如科长说:
“我只是管你这个岗位,不是管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我怎么能够管呢?八小时以后你干什么我怎么知道?你调离这个岗位后我还管得了?现在是你这个岗位没有奖金,张三在这个岗位是如此,李四在这个岗位也是如此。”
111楼
贵先生问:
“为什么我这个岗位没有奖金呢?”
德如科长说:
“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问:
“上面谁定的?”
德如科长生气了:
“集体研究决定的。”
贵先生仍然要问:
“那集体都是些谁呢?”
德如科长挥挥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吧,走吧!”
贵先生怏怏退出来。
旷君还没有离开,见贵先生脸色不对,就说:
“呕气了吧?你得凶一点,跟他吵!”
贵先生问:
“吵就有用了?”
旷君说:
“没用也惹他生气呀!”
贵先生叹息一声:
“别他没生气反而惹得自己气得半死。”
旷君说:
“我找他去!”
贵先生瞪她一眼:
“说过的话你怎么不听呢,叫你别管我的事忘记啦?”
旷君不敢再多嘴,目送贵先生怒气冲冲走出营业间。
晚上纪元子敲门邀请贵先生香香去她宿舍喝酒,贵先生深感意外。
香香正在琢磨一支古琴曲,不肯去。贵先生央求她:
“好姐姐,你一定得给我这个面子。对门邻居半年来头一次来敲门,就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呀!”
纪元子的宿舍也是两室一厅,客厅比贵先生的大得多。精心装修过,家俱齐全。
地面铺设的地板油光锃亮。拖鞋是缎面软底的绣花鞋,贵先生没法穿,香香就要回去替他拿了拖鞋来。贵先生说光穿了袜子也不要紧,地面这么干净。
当中一张真皮三人沙发,将客厅分成两个区间。靠门口这边是餐桌,里面是三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圈成的半圆形,正对一台电视机。
围在餐桌坐下,几碟小菜,一瓶人头马已搁在桌上。元子说:
“明天我要回家过春节,今晚我们邻居团个年吧。”
贵先生说:
“过完春节再来的时候,把家里有特色的菜带点来我们再聚一次。”
元子含笑不答,给每人斟了小半杯酒说:
“先干一杯吧!”
贵先生和香香都没有喝过人头马,进口冰凉,香香说:
“喝不惯。”
便不肯喝。
元子介绍:
“葡萄酒要喝冰凉的,大口喝进去慢慢咽,连喝几杯就有滋有味了。”
香香仍是不喝,她是不肯勉强自己的人。
元子只得开了瓶五粮液,笑着对香香说:
“都是你惹出来的两瓶酒,不喝光你不能走。”
香香说:
“晚饭也吃饱了的,这会儿倒饿了。”
元子说:
“你是怕菜不够?我是怕动手,贵先生肯动手吗?”
贵先生说:
“我这就去买点熟菜。”
元子说:
“冰箱里有的,拿微波炉解冻一会儿就好。你只要肯切菜,完了再肯洗碗就行。”
贵先生说:
“这点事还能做。”
一会儿就弄出一盘腊香肠、一盘腌鸡翅、一盘卤鸭舌、一盘鹅掌翼。
喝了几杯酒元子说:
“上次在香得很饭店编的那个故事,过后我想起就好笑,讲给我阿姨听了,她说我们有作家的才能。”
香香说:
“再编下去,我们的章回小说,那是第一回。”
元子说:
“再编下去得给她们取名字,不然这个那个搞不清了。”
香香说:
“我来取名字。一共十二个人,以后还会有人出现的,我们得找个好记的东西来套。就用二十四节气吧!女的是春夏两季十二个节气,男的是秋冬两季十二个节气,行吗?”
元子说:
“就这么定吧!”
香香说:
“大女儿叫立春,二女儿叫雨水,三女儿叫惊蛰。大女儿的大女儿叫春分,大女儿的二女儿叫立夏,大女儿的三女儿叫夏至。二女儿的大女儿叫清明,二女儿的二女儿叫小满,二女儿的三女儿叫小暑。三女儿的大女儿叫谷雨,三女儿的二女儿叫芒种,三女儿的三女儿叫大暑……”
元子捂了嘴吃吃笑:
“哪里分得清!”
香香说:
“好分清的。春雨惊春清谷(天),这是春天的六个节气,前三个节气就是三个妈妈,后三个节气就是三个大女儿;夏满芒夏暑相连(小暑大暑)是夏天的六个节气,前三个节气是二女儿,后三个节气是三女儿,不是很清楚吗?”
贵先生说:
“弄不清还好问的,还是快点编第二回吧。从我开始,编得长一点啊!
“十二个人登上海盗船后不会驾驶,解开缆绳拨起锚船还是不动。怎么样了?”
香香说:
“不是说编得长一点吗?一开头就给我出个难题!”
贵先生笑着说:
“没难题这酒怎么喝呢!”
香香接着编下去:
“涨潮了,海盗船随潮水漂到大海中,越漂越远。几天后船上的淡水和食物快消耗光了。后来怎么样了?“
元子说:
“立春、雨水、惊蛰三个当妈妈的一起商量。
“立春说我们不能像那伙海盗样的相互残杀,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雨水说与其如此不如我们三个当妈妈的早点跳海,省下淡水和食物让孩子们多熬几天。
“惊蛰说不行,我们三个妈妈死了就没有人维持秩序了,九个孩子难保不会手足相残。
“立春说这样吧,当妈妈的每天吃半份东西孩子们每天吃一份,既不要马上去死造成秩序大乱,也尽了当妈妈的责任。
“雨水说一天一天煎熬着等死,不如将淡水和食物吃个饱痛快死去。
“惊蛰说既不要煎熬着拖延时日,也不要吃个痛快后立即死去,大家都是每天吃个半饱,人既不是特别痛苦也可以多活几日。
“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各执己见。
“立春说我是大姐你们得听我的,雨水、惊蛰说你可别学那海盗王挑起事端。
“立春便说那叫孩子们一起来投票决定吧。
“投票的结果是每个孩子都支持自己的妈妈,三种选择每种都获得四票。
“怎么办快接下去。”
元子刚编故事的时候总是探询地问“怎么样”,现在信心十足了就改换语气。
贵先生接着说:
“立春说换一种形式重新决定。但是用什么形式呢?如果二选一还好办一些,三选一只好抽签了。由谁来抽签呢?那得要先通过抽签决定谁是唯一的抽签人,再由这个抽签人抽出唯一的结果来。
“孩子们说话了,这样做表面看着公平,可是只在三个妈妈中求公平,我们的权利被忽视了。
“于是九个孩子也参与进来,她们在三种选择以外又提出了九种选择。
“可供选择的方案太多了,便造成即使通过抽签决定了一种结果,那也只是一个人的选择,其余十一个人也就是绝大多数人的意见被排斥了。怎么办呢?快接下去。”
贵先生也改换了语气。
香香接着说:
“后来就决定将淡水和食物分成十二份,每人一份愿意怎么选择自己决定。九个孩子中三女儿的三女儿大暑最小,只有十二岁,她拿了分给自己的淡水和食物后急不可耐地就全吃了,泪眼巴巴看着别人。
“大暑的妈妈惊蛰哭了,怎能忍见我的孩子饿死在我的前面呢?她便将自己剩下的淡水和食物给了大暑。
“惊蛰的大女儿谷雨和二女儿芒种商量,怎能忍见妈妈和妹妹饿死在前面呢?便将她们剩下的淡水和食物贡献出来。
“立春和雨水商量,我们两个当姐姐的怎能忍见妹妹一家人饿死在前面呢?
“最后决定淡水和食物仍然集中起来,每天吃多少孩子们听妈妈的,妈妈们听大姐立春的。
“立春就算是头领,她订了些规矩,以巩固这种结构维持这种秩序,防止再出现纷争。
“原先立春说话不容易贯彻下去,现在都得听她号令了,她便安排每天一个人唱歌,其余人自制些工具就近捕捞船边的鱼……”
元子插断话:
“不合逻辑了,原先她们怎么不可以就近捕鱼呢?”
香香说:
“原先有食物呀!这不就是因为食物快断绝了才引出来的故事吗?插断话该你接着编下去。”
元子接过说:
“食物可以补充一点了,淡水怎么办?她们就把一切可以盛水的东西拿出来,天下雨的时候接满水。衣服越来越破了——衣服都是原来在孤岛上用兽皮缝制的,晚上就拥成一团互相靠体温取暖。
“不知漂了多久终于见到海鸟了,她们兴奋起来,有海鸟就是离陆地不远了,她们齐声唱歌盼望有过往船只听见。
“有一艘海军的舰艇发现了她们……这会儿应该让她们去哪呢?
香香说:
“还是让她们到中国来吧,别去了非洲、欧洲那些我们不熟悉的地方。”
元子问:
“这会儿应该是什么年代呢?”
贵先生说:
“太近了不好编,太远了又不熟悉,放她们在清朝吧。”
元子说:
“那你编下去吧,我先吃点菜。”
贵先生说:
“这是一艘美国海军的舰艇……”
门口响起喧哗声并由远而近,忽然有人敲元子的门,元子说“且听下回分解”,便去开了门。
春节快到了,营业部主任公孙礼带了四个科长走访看望家在外地的职工。
会计科长介绍:
“这位叫纪元子,听说从小就跟了舅舅的,舅舅在北京工作,在什么单位工作,家住在哪里档案上全没有记载。”
公孙主任问:
“回北京过春节吗?”
元子点点头,堵在门口并不请他们进去。
潜水~~~~~~~~~~~~~
21楼
贵先生见躲不过去,便出来。厉德如科长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向公孙主任介绍:
“栾贵贵,都叫他贵先生,山里人。”
公孙主任白了他一眼:
“怎么说话的!”
公孙主任微笑着握了贵先生手问:
“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第一次有领导关心他的困难,明知是一句空话,贵先生仍是感动得鼻孔发酸,连声说“谢谢!”
公孙主任望见里面还端坐了一个姑娘,桌上酒香四溢,不知受什么样的冲动驱使,竟饶有兴致地说:
“在喝酒吧,干吗不请我也喝一盅!”
元子没有说请,贵先生不便替人家擅作主张,正在尴尬时公孙主任说:
“大姑娘的家不能去人太多,你们都回去吧。”
元子这才说了声请。
公孙主任同贵先生一样穿了袜子进去,贵先生慌忙要去自家拿拖鞋来,公孙主任止住他。
见他为人随和,元子脸色好看一点了。公孙主任入座后惊叹:
“生活水平不低呀!一眼看去彩电、冰箱、空调、微波炉一应俱全,那是组合音响吧?家俱像是橡木的。这种生活水平不低了。”
低头看见人头马和五粮液,不禁问:
“纪元子你家里人有乡镇企业家吧?”
元子脸上不是太高兴,替他倒酒时说:
“主任你尊重点我的隐私权行吗?”
公孙主任哈哈一笑。
大约是职业需要,领导都喜欢对人了解透彻。当贵先生介绍了香香后,公孙主任便问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家在哪里,父母身体怎么样。
香香并不知道主任是干什么的,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乎,因此不理睬公孙主任。
贵先生急忙答了话,示意香香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主任。
公孙主任贵为营业部主任,在全行近百个处级领导中以他和人事处长上官智最为炙手可热,平时不仅其他处级领导对他客气有加,就是行级领导也不能对他满不在乎,因此他已习惯了唯我独尊的氛围。
现在的两个姑娘竟然对公孙主任的尊严不屑一顾,尤其当贵先生诚惶诚恐地要维护他尊严的时候,他的尊严愈是显得亟待维护。
公孙主任有点尴尬,对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贵先生说:
“今晚没有领导,几个同事喝点酒,都别拘束。”
元子笑看着贵先生说:
“来我家就是我的客人,你别抢着表现呀!”
香香不乐意听这样的话,又见贵先生奴气十足,她十分生气,起身就要回去。
人一走岂不是当众抹了公孙主任的脸面?贵先生在德如科长面前尚且不敢直了腰,哪敢冒犯公孙主任!他不胜焦急地拉香香坐下。
公孙主任洞幽察明,自然看在眼里了,便挑明了说:
“我不得罪你们吧?怎么个个都不自在呢!我不装模作样,你们也随随便便行吗?”
几句话倒消除了不少尴尬。元子问:
“怎样喝法?”
公孙主任说:
“我不能以大欺小,我三杯,贵先生两杯,你和香香一人一杯,公平吧?”
元子笑了:
“你小看人!平分吧,香香你说呢?”
香香点头同意。公孙主任乐了:
“崦嵫商业银行两千多人,只有跟周吉离副行长喝酒我才甘拜下风,这会儿冒出新秀来了,我不相信。”
栾山人夫妇认为酒是粮食做的,只要肝脏没有问题,喝酒和吃饭是一样营养人的,所以从不限制贵先生和香香喝酒。
两人曾经各喝一斤白酒而不醉,公孙主任四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能敌他们,一会儿舌头就大了。
公孙主任却要贵先生去他家拿酒来继续喝,并告诉了地址。
见劝阻无效,贵先生便去公孙主任家。
叩开门,一位清秀瘦弱的中年妇女温和地微笑着问:
“有事吗?”
贵先生将来意说了。中年妇女说:
“那你进来稍坐会儿。”
贵先生说就站门口等。
等她拿了酒出来,贵先生告辞后往回赶,胸中很温暖,感觉公孙主任和他夫人都不是不可接近的人。
公孙主任已有八分醉态了,正在讲她夫人苏欣很可怜,三十多岁获得博士学位,竟患上了肝硬化这种不治之症。
她一个人孤独地呆在家里,请了几个保姆来陪她,都因为知识上差距太大了,反令她厌烦。他问香香肯不肯去他们家,主要就是陪陪他夫人,不是请她去作保姆。
香香捂了嘴吃吃笑:
“这人怎会净说胡话!”
贵先生却接了话说:
“我姐姐正闲着,正好她俩作个伴。”
公孙主任瞪大眼问:
“那就定了?”
贵先生说:
“她们只是作个伴!主任你别多心,我想把话说清楚点。我姐姐不是去作保姆,跟你夫人合得来就经常一块儿玩,合不来就散,你看行吗?”
公孙主任忽然神色戚然,很悲哀地说:
“她活不过两年了,陪她快乐几天我一生一世都会感激你们!只是委屈香香了。”
香香瞪大眼突然拂袖离去,任谁都劝不住。
公孙主任叹息一声,满饮一杯酒,头就趴下了。贵先生去叫香香:
“总得帮人家纪元子收拾一下,别的事再商量嘛!”
香香气乎乎又过来,帮元子收拾。
贵先生将公孙主任扯在背上背了。下楼迎风一吹,公孙主任就“哇啦”一声喷了贵先生满脖子酒菜。
贵先生想擦一擦再背他走,可是烂醉如泥的公孙主任双腿无力站立。贵先生又不敢横放他在地上,便再扯了背上。他又是“哇啦”一声,对着贵先生脸颊喷吐。
贵先生皱紧了眉,加快步往他家赶,这一颠一抖搅动了公孙主任肠胃,翻肠倒肚全吐出来,把贵先生污染得不辨人形了。
试着再让公孙主任站一站,他仍是双腿无力。看看四周没有可以横放公孙主任的椅子一类东西,又不敢放他躺地上,贵先生便皱紧眉忍受着刺鼻恶臭快步小跑。
苏欣老师开门见了这情景,歉然说:
“真对不起你,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贵先生背公孙主任进屋后说:
“我来帮主任洗一洗吧!”
苏欣老师说:
“谢谢你!我搬不动他,只得麻烦你啦!”
贵先生便背他进卫生间轻放在浴缸里。苏欣老师开好燃气热水器,递了干净衣服进来,叫贵先生也洗洗然后换上那套崭新的衣服。
公孙主任与贵先生差不多身高,略显肥胖,但贵先生肌肉饱满,因此穿上公孙主任的衣服倒是十分合身。
针织棉毛内衣内裤,雪白一件衬衣,一条羊毛裤,两件羊毛衫,一套西装,全是从未穿过的。
待贵先生抱了公孙主任上床躺下后,苏欣老师又拿条鲜艳领带叫贵先生系上,拉了他看:
“好帅气,叫什么名字?”
贵先生说了。苏欣老师叫他得空就来坐坐,说像他这么朴实的人不多见了,满脸满眼都含着欢喜。
贵先生要告辞,说回去换了衣服就把公孙主任这一身洗干净还过来。苏欣老师说这身衣服就送他了。贵先生有点惶恐,苏欣老师说:
“我见的人多了,一见你就看出来是个可靠的人,往后家里有点什么事叫你,你别不来我就高兴了。”
贵先生受宠若惊地说:
“哪时叫我都来。”
苏欣老师笑咪咪送他出门。
香香坐在元子家闲聊,见了贵先生这身打扮,香香说:
“变个人样了!你们那身进棺材的工作服趁早扔了才好。”
回头问元子:
“怎么样?”
元子说:
“确实变样了!这套西装好像是皮尔卡丹。”
贵先生问皮尔卡丹是什么意思?元子叫他将领带拉出来看看,再叫他露出衬衣口袋,然后说:
“你欠他们的人情大了。”
贵先生便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元子笑着对香香说:
“贵先生怕是与苏欣老师有天生的缘份,要是他们家有个女儿,估计贵先生是甩不掉了。”
香香哈哈直乐,乐过了问:
“为什么呢?”
元子说:
“头一次见面就送这么重的礼,可见丈母娘多喜欢这个女婿!”
说过也哈哈笑了。贵先生被笑得不好意思,忽然说:
“苏欣老师人很和善的,姐姐你就陪人家作个伴吧!”
香香涨红了脸:
“全明白了,一身衣裳你就把我卖了!”
说着泪如泉涌。元子抱住她说:
“不可能的事!公孙主任刚认识你,顺口说到的事怕还没机会跟夫人说哩,怎会这么多心?”
贵先生说:
“公孙主任酒还没醒,你把人家苏欣老师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
元子又劝慰:
“一个博士境界应当是很高的,香香你不妨先认识一下,万一性情合得来也多个朋友。”
香香甩开元子:
“跟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什么要去陪她?就算交个朋友,我为什么要跟她交朋友?你们越说越让我莫名其妙了!”
贵先生歉然对元子说:
“我姐姐有点激动!”
说过拉香香回去。
回到宿舍香香一头栽倒在床上,捂了被子就呜呜咽咽哭。贵先生过去抱住她,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见他也哭了,香香止住泪,惊惶不安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贵先生抹去眼泪,将自己工作半年多来所受的欺凌、羞辱大多说出来,归结到最后贵先生说:
“主要是没有依靠,谁都不在乎我,谁都可以占我的便宜。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有垫底的人,不拿我垫底谁垫底?”
香香没有想到弟弟是如此屈辱地在生活,是如此可怜地在挣扎,不禁悲从中来。问:
“怎么办呢?”
贵先生说:
“老天给我们一个机会,认识了公孙主任。如果真是有缘,说不定他能帮我一把,至少不会让厉德如一个人就把我捏在手心任意玩弄了。公孙主任不过是叫你有空陪苏欣老师说说话,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好象不应该吧!”
香香含着泪问:
“为什么要叫我去陪?他又不了解我,不会是动别的心思吧?”
贵先生肯定地说:
“见了苏欣老师你再说愿意不愿意吧!公孙主任那么大的权力,想攀附的人多得很,如果有别的心思哪里用得着绕这么大的弯?”
潜水~~~~~~~~~~~~~
22楼
四 男人的价值
今天是周末。
邻近下班贵先生接到个电话,是个女人微弱的声音,说她叫苏欣。
贵先生喜出望外,忙问有什么事。苏欣老师叫他同姐姐去她家吃晚饭。
下班后贵先生飞快骑车回家,央求香香无论如何要帮他撑这个面子。香香不无伤感地说:
“怎么觉得有点象昭君出塞呢!”
贵先生说:
“怎么不想是穆桂英挂帅呢!”
香香“嗤”一声笑了。
公孙主任住的是超高层房屋。
按规定处级干部住房不能超过一百一十平方米,他家正好不超面积,但是因为层高近六米,所以当空横隔一层楼板便可成为两套标准住房。
他家只有两个人,不用这么大面积的住房,于是当空横隔时作了精心设计。
客厅部分当空不隔断,任由它六米层高。客厅窗户换成特大的落地玻璃,外面用不锈钢窗防护,里面用木板做成雕花窗套,墙面是石膏塑造的欧式浮雕。
单看这客厅就如同置身于豪华别墅中。
悬空的半边楼,由墙角楼梯上去,扶着弧形护栏往下看正是客厅。
梯上两间书房正对楼下两间卧室,一个卫生间正对楼下卫生间,一个空置房间正对楼下厨房。
宽敞明亮,家俱齐全,装修考究。
贵先生惊羡感叹,上次来没有留意,这回是看仔细了。
公孙主任还没有到家,看过房子后苏欣老师叫贵先生香香在客厅沙发上坐。问了他姐弟家里的情况,苏欣老师说:
“我比你们大二十岁还多,让你们叫声阿姨也是应该的,不过这样就显得隔代了,我们还是做个朋友好,你们就叫我老师吧!”
贵先生感谢她送了身衣服,说银行的工作服不合身但又必须穿所以挺别扭的,现在穿了这身衣服自信心都增强一点了。
苏欣老师对香香说:
“我已经不需要再伪装了,所好所恶都可以自由表现。当了你们的面我也不隐瞒,我喜欢贵贵。他背公孙回来的时候一身都污浊了,又去替公孙洗干净。转身我就流泪,有这么个孩子该多好……”
说着眼圈红了,叹息一声又说:
“今天一早公孙醒来记不得昨晚怎么回来的,我跟他讲了。他说对贵贵并不了解,叫我不要急于将关系拉得太近。我说不会看错人的。他说贵贵有个姐姐气质超凡脱俗,定能与我情投意合。说他已经请过你来陪我,你生了好大的气。我说我不信,所以今天就约了你们来,不是你陪我也不是我陪你,一块说说话而已。”
香香说:
“我自小就不跟人多交往的,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做人做事。”
苏欣老师说:
“二十年前我就患了乙型肝炎,当时一心想的是求取功名。现在回想起来真傻!做人做事就该像你这样,不要勉强自己,何苦呢?”
正说着闲话公孙主任回来了。
他说自己不常在家吃饭,苏欣老师又是吃营养餐的,所以凡是请客都得去饭店。
楼下停着一辆现代车,这是公孙主任的专车。
在月宫戏娥饭店停下,门卫过来开车门。贵先生横着身子朝外挤。公孙主任说:
“一定要脚先出车门,头低着点。”
香香乖巧,出车门没有贵先生狼狈。
见人都出来后贵先生去关车门,公孙主任说:
“不要去关车门!一下车就要昂起头来。”
贵先生感到昂着头不自在,双手没地方放,便插在裤兜里。公孙主任说:
“手不能在放裤兜里,也不能反背在身后,要甩手甩脚,大摇大摆!”
贵先生学着公孙主任的样子。
进电动旋转门,公孙主任恰到好处就进去了,脚步都不用停。贵先生却总是吃不准该什么时候进,刚要进去门已经旋转过头了,或者又是门还没有旋转过来。勉强撞进去,屁股被旋转过来的一扇玻璃门拍一把,一个趔趄头差点又碰上前一扇玻璃门。进一道门竟出了身冷汗。
一个迎宾小姐上来问:
“请问先生有没有预订?”
贵先生停下来用手指着公孙主任客客气气说:
“我跟着他的。”
小姐说:
“请!”
小姐在前面带路,走得很快,贵先生紧紧跟上。
路过公孙主任身边时,公孙主任说:
“你怎么跟着她跑?要她陪着你走!”
贵先生这才注意到公孙主任根本不睬迎宾小姐,照着自己的步伐走,迎宾小姐自然就停下来陪着他一道走。
贵先生忽然想到香香,回头看她挽着苏欣老师的手慢慢走过来,脸上挂不住的是窃笑。
上楼后走廊两边列队站了两排服务员,对他鞠躬说“先生好!”
贵先生赶紧还礼:
“你好。”
紧挨着的又说声“先生好!”
贵先生再停下来还礼说:
“你好”……
迎宾小姐捂了嘴吃吃笑。
公孙主任回头说:
“别睬他们,走你的路!”
于是在一声又一声的“先生好”中走进了包厢。贵先生轻叹口气说:
“第一次上大饭店。”
公孙主任说:
“不能让人一眼就看轻你,店大欺客,客大欺店!”
香香同苏欣老师进来,立即就笑得弯了腰。贵先生知道她是在笑自己的狼狈,很难为情。苏欣老师含笑说:
“别取笑他了,贵贵是老实人。”
香香笑够了过来对着贵先生的耳朵说“你好笨!”
公孙主任当中坐下,贵先生在他对面坐了。公孙主任说:
“现在随便坐不要紧。正式宴席上,我这个位置是主人,看见了吗,这儿的餐巾同你们的叠得不同,我面前还有一双多出来的筷子。我右边这个位置叫主宾,左边叫副宾,你那个位置是最不要紧的人坐的,应该让司机匡朴来坐。”
坐定后,公孙主任又教他:
除碰杯外餐具不能碰出响声。
咀嚼食物时要闭嘴而且要尽可能不出声。
拈菜只能拈自己面前的。
别人在拈菜时不能旋转转盘。
不能认准一样两样菜吃。
小姐为你服务时不必每次都道谢。
有人说话时不要轻易打断人家。
听人说话时不要不理不睬也不能直勾勾盯住人家。
不要当面反驳人家的观点但也不能轻易奉承。
要主动寻找话题吸引大家对你的注意。
敬酒时要逐一敬到不能有遗漏。
不要强求领导和主宾喝酒。
……
然后又说:
就餐时要尽可能腰杆坐直,但餐后休息时不能笔直坐着。
不要抢在客人前面进出房间但也不能总是掉在最后。
……
潜水~~~~~~~~~~~~~
85楼
餐桌四周侍立着五个小姐,都含笑看着公孙主任教导贵先生。
这会儿一个小姐弯腰低声问公孙主任:
“上点什么酒水?”
公孙主任说:
“上点白酒。”
一位衣服上印着咕咚酒字样的小姐快步过去说:
“咕咚酒很有特色的,尝一尝吧。”
另一位衣服上印着殷红葡萄酒字样的小姐从另一边快步上去说:
“殷红葡萄酒是波尔特的酿造工艺,品尝一次怎么样?”
第三位衣服上印着好快活字样,弯腰低声对坐在公孙主任旁边的苏欣老师说:
“好快活是用虎鞭驴鞭浸泡后酿制的一种保健饮料,刚上市,两位女士一人一罐怎么样?”
苏欣老师沉下脸。这位小姐又抬高了声音向香香推荐,香香羞红了脸,含怒瞟她一眼。
她仍是锲而不舍地大声宣传,两位推销酒的小姐也提高嗓门推销自己的产品。
另外两位餐厅小姐制止她们:
“不要干扰我们的客人。”
于是相互指责对方抢生意太过份了,吵吵嚷嚷互不相让。
一位餐厅小姐喝令她们出去,她们赖着不走。另一位餐厅小姐上前动手拉扯她们:
“这是我们的客人!”
卖咕咚酒的小姐说:
“也是我们的客人呀!”
便争吵起来。
公孙主任十分生气:
“你们的东西一样都不要,走吧!”
三位推销产品的小姐顿时发了怒,恶言相向。
门外进来位穿西装的男子,将五人全带出去,换了两位小姐上来,连声道歉。
苏欣老师说:
“争什么呢?不要争或许还点一样尝尝。”
两位小姐又道歉,其中一位说:
“你们消消气吧,再也见不着她们了。”
苏欣老师一脸惊愕,对公孙主任说:
“这些姑娘也是为生计所迫,快去替她们求求情吧!”
说着掉了眼泪,哽咽着说:
“这会儿几个姑娘不知哭成什么样子。”
公孙主任安慰她不用伤心,抬头说:
“叫你们的总经理来,我叫公孙礼。”
一个小姐出去了,一会儿领进来位毛胡子。毛胡子一进来就大声喊:
“公孙主任在呀,失礼失礼!”
一边就掏了烟出来男男女女都发一支。回头对两位小姐说:
“这是贵客!他一句话这饭店就得关门走人,你们懂吗?”
再次连声道歉,说是不知道公孙主任来,问服务上有没有什么不周到。公孙主任说:
“都很好。刚才五位小姐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要为难她们。”
毛胡子问刚才出了什么事?两位小姐将大致情况汇报了。毛胡子眉毛竖立,吼叫着说:
“这还了得!别说公孙主任在,哪个客人在也不能这样做。我得去过问过问!”
公孙主任厉声说:
“不准开除她们!一句话,不准为难她们!”
毛胡子一惊,堆着一脸笑说:
“那就照您的意思办。”
毛胡子走后,两位小姐惊魂不定地小心伺候着。苏欣老师说:
“我不喜欢这种地方!”
公孙主任劝慰她安心吃点菜。苏欣老师说:
“一点胃口都没了,贵贵香香多吃点吧。”
公孙主任说:
“身体不好别生这么多闲气。要不然我们尝点她们推荐的产品,即使不好喝也求个心安理得。”
说过话叫小姐通知那三个人来一趟。
一会儿三个人就进来了,忙不迭道歉。
咕咚小姐只是流泪,努力要将眼泪吞咽回去,泪水却不听使唤不断往外涌。咕咚小姐十分懊恼,便用手绢使劲擦眼睛,似乎要将泪腺也连根擦干净。
殷红小姐平静些,抢先开出自己的葡萄酒。
咕咚小姐怕客人喜欢上葡萄酒后再不要她的白酒了,发急要开白酒,眼泪却象断线的珠子滴嘀嗒嗒掉在包装纸盒上。她意识到这个样子会令客人不快,别过脸再去换一瓶酒来。
好快活小姐手快,已经给女客斟上了饮料,公孙主任说“男士也倒一杯。”好快活小姐很兴奋地应了一声。
殷红小姐的葡萄酒给客人斟上了,公孙主任尝一口说“味道还不错。”
咕咚小姐愈是急,抽抽噎噎还有掉不完的泪。一位餐厅小姐责备她:
“来这哭不是找骂吗?”
咕咚小姐很歉疚地说:
“不哭了,对不起!”
苏欣老师问身旁的好快活小姐:
“受了好大的委屈吧?”
好快活小姐顿时噙了一眶的泪,强装笑脸说:
“没受委屈。”
贵先生这才注意到好快活小姐脸颊上新添一道血痕,这道血痕刀刻般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苏欣老师尝了好快活饮料后赞不绝口,公孙主任感慨咕咚酒和殷红葡萄酒都是上等佳酿,可是为什么没有多少人喝呢?
结帐时才知道原因是太昂贵了。一小罐好快活饮料三十元,一瓶咕咚酒五百元,一瓶殷红葡萄酒一百八十元。
公孙主任并不在乎价钱,见货好就另外要了两箱好快活,咕咚和殷红各要了两件,说是一半给贵先生带回家保管好,得空去他家叫上纪元子再喝。
帐单递上来时苏欣老师惊叹价钱离谱,公孙主任却是眉头都不皱便在帐单上签了名字。
这一夜贵先生全无睡意。感慨男人得象公孙主任这样才不枉为人生。
豪华住宅、专用轿车、进出月宫戏娥这样的大饭店如入无人之境,随口几句话就能改变别人的命运,多少钱都可以签个名字就记挂在帐上。
他辗转反侧惊醒了香香,香香睡眼朦胧问他是不是有心事。
贵先生便将自己的感慨说出来。香香说很难理解贵先生这种心情。
受父母影响太深,她学会了一套入世和出世的本领。
她说入世则束缚手脚,仅求物欲满足,出世则纵情放荡以求心愿满足。
贵先生听后不得要领。
她解释说要建立一块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个世界是辽阔无边丰富多彩的,人应当超脱出来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不得已要进入现实世界,就只能见物不见情,见情不见物。如果将两样混在一起,物中有情情中有物,无穷无尽的烦恼便由此而生。
贵先生仍是不能明白。
香香说父母白教了他这么多年,怎会这么愚钝。进一步解释,核心就是要及时解脱自己,怎样解脱呢?要学会从一个世界跳到另一个世界。不能从内心世界跳到现实世界人就疯癫了,而不能从现实世界超脱出来回归内心世界人就俗不可耐了。
贵先生问:
“假如我们要去讨口要饭,你怎么回归内心世界?”
香香说:
“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就是回到了美丽的内心世界吗?葛朗台不就是没有内心世界吗?”
贵先生问:
“葛朗台怎会没有自己的内心世界呢?”
香香说:
“他只有心思,他的心思是现实世界在心头的倒影,根本不能算有自己的内心世界。”
贵先生问:
“你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的?”
香香说:
“按从前的世界组装出来的。比如我能听见胡笳十八拍,我能看见秦淮河、汨罗江、洛神和春闺二乔,我还能看见月宫、蓬莱、幽冥地府……”
贵先生止住她:
“你是快跟神鬼为伍了。”
香香争辩:
“人不能为名所累为利所困!”
贵先生不再多言,暗暗吃惊香香从哪里接受来的这些思想。
见物不见情,见情不见物,这些思想父母并没有向他灌输过,或许是早就灌输过贵先生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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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楼
五 怎样戳人眼睛
贵先生唯恐香香被人轻视,一口气就花去近五千元,替香香置办衣服和佩饰。加上赔给金煌两千元和置办家俱三千元,妈妈给他的一万元很快就花光了。
春节后香香还要去崦嵫。妈妈担心香香跟着贵先生一起生活后,仅靠贵先生的每月两百多元工资将难以为继,便要再给些钱。
父亲栾山人却不同意。他认为儿子和女儿不同,女儿可以供养起来,儿子则必须学会承担责任,不仅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家庭成员负责。
山人叮嘱贵先生,始终要记住从此姐姐的命运系于他一身,除非命运将他俩再卷回去。
母亲谆谆告诫姐弟俩,不可以勉强自己去做力所不及的事。万一不幸面临生存危机,必须毫不犹豫地回家来,父母能确保他俩淡泊安定地度过一生。
再去崦嵫后,香香乐意跟苏欣老师在一起,苏欣老师则是如同喜欢贵先生一样喜欢香香。
她天资异常聪慧,几乎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且她对古琴谱的钻研已经很深了,这令苏欣老师惊叹不已。
一开始苏欣老师只当她是在琢磨着玩,后来有位崦嵫大学艺术系的教授来家探视她的病情,见了香香搁在茶几上的一本琴谱。
这位教授说,古琴是一种很独特的乐器,它雅到极致,古人在弹奏前要沐浴焚香。
琴谱和其他曲谱不同,它音高标识很准确,但节奏要靠弹奏者自己来掌握,因此同一首琴曲,不同的人弹奏出来效果完全不同。所以才有“稷康死,《广陵散》绝矣”的千古浩叹。
而且有的琴谱很深奥,像茶几上这本琴谱他就看不懂,估计是魏晋时期江南常熟一带的东西。
苏欣老师很惊讶,教授都看不懂的东西香香能够看懂?
等香香来的时候问她,她说有些地方仍然理解不透,但是大致是懂了。苏欣老师没有介绍教授的身份,就叫香香弹来听听。
听完后教授泪流满面,被深深感动了。
忙问香香这支曲子的来历。
香香说这是一个聋子谱的曲,因为他听不见,所以全要凭观察指法来理解。比如拨弦的时候哪根弦拨得轻点什么意思拨得重点什么意思,滑弦的时候哪根弦滑得长点什么意思滑得短点什么意思……
旁人要能理解就必须进入他当时的那种状态,凭心灵感应才能与之沟通。
苏欣老师问当时聋子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感,香香说是在祭祀祖先。
他祖先为了保卫东吴一代又一代战死了,到他这一代总算三国归晋了,于是在哀悼祖先的同时也告慰祖先在天之灵,再也没有纷争战乱了,再也不用为帝王争夺天下而使百姓一代一代殒命疆场了。
苏欣老师让香香再弹一遍,听完后说即如她不懂音乐的听了也很伤感。
那位教授当即要与香香切磋。
香香很快就厌烦了,对苏欣老师说这位教授太俗,弹琴时心不净气不顺,弹出来的曲子杂音太多。
从此苏欣老师对香香刮目相看。
闲谈时还发现香香的古文化底子相当深厚,即如苏欣老师亦感到汗颜。
苏欣老师自然也有很多令香香叹为观止的长项,那就是博学。
两人相互影响,其乐也陶陶。渐渐感情笃深,香香有时便与苏欣老师玩到很晚才回去。
贵先生一个人在宿舍耐不住寂寞,不由自主地又去了水门城墙街一号。
旷君吃了一惊,说以后要来最好事先约定,幸好今晚没有旁人,否则大家都尴尬。
贵先生听了她赤裸裸的这席话羞愤难当,转身就要走。
旷君紧抱住他流着眼泪说:
“哪怕一个星期固定了来看我一回,我也不会让旁人再来的。一不高兴就长久不来看我一眼,我不知道该央求你还是该等你。央求你怕你嫌我赖你,等你又明知道早晚是靠不住的。”
贵先生心头一紧,忽然觉得旷君有些凄楚可怜。
她倒是确实不会要挟纠缠贵先生。
在贵先生面前她完全变样了,虽不表现出亲昵来,但满眼含着的都是对贵先生的深切关注,对贵先生百依百顺。
愈是如此贵先生愈是不在乎她的存在,因此从未顾及过她的需要。现在听她哀哀怨怨地诉说,禁不住恻然心动。贵先生说:
“我也想来的,但是怕陷得太深了,到底是不正常的关系,往后如果谈对象怎么对得起人家?”
旷君说:
“我知道的,所以不敢勉强,怕你被我害了。可是我真的喜欢你,明知道是一厢情愿仍然拔不出来。如果不是比你大七八岁,可能我会争一争。现在是争不到了,就巴望你来多看我几回。”
贵先生扶她直立起来,抱住了亲吻她,她激动得泪流满面。
旷君拉贵先生去另外一个房间。说原来那间卧室污浊得很,她专门为贵先生备了一间屋,旁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去,即如她也不去住,只等贵先生来。
房间是在西厢房,十五六平方的样子,墙面用乳胶漆刷得雪白,石膏吊顶,地面是免漆地板。
崭新一套家俱深褐色,与房间相配显得太呆板。于是窗帘使用鹅黄色,图案净是光屁股娃娃充满童趣。
梳妆柜纤尘不染,摆放一张旷君扎着小辫子的放大照片。
旷君开启了大功率柜式空调,很快房间里就充满了暖意。
地板上有一方羊毛地毯,两块软垫,当中搁了茶几,茶几上一套水晶茶具。
旷君拎了开水来,冲一壶茶,与贵先生盘腿坐在地毯上,问贵先生感觉怎么样。
贵先生说“很温馨,”旷君便靠过来,偎在他怀里,眼中闪着泪光。
贵先生问:
“为什么要另设这个房间?”
旷君娇媚地笑着说:
“你跟他们不一样。”
贵先生问有什么不一样,旷君不肯说,也不像以前那样急不可耐地就要做那件事。
贵先生将她平放在地毯上,便趴上去。旷君眼中露出无限遗憾的神色,轻声问:
“你要赶紧做了急着走吗?”
贵先生没有回答。旷君又问一句:
“床上收拾得很舒服的,你躺都不肯去躺一下吗?”
贵先生拉她起来,到床上一看,柔柔软软。床单折叠过的棱角清晰可见,雪白一对枕头,旁边放了个洋娃娃……
贵先生是突然决定去找旷君的,事先没有跟香香说他要出门,很晚又不回来,香香便出去寻找。
在半岛公园里面找了个遍,又去银行找。警卫不让她进去,说大楼里夜间监控很严密的,绝对没有她要找的人。
香香哭哭啼啼往回走。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深夜独自行走在大街上,很快就被一群流氓盯上了。
经过路边的树荫时,路灯光线被浓密的枝叶遮住了。突然窜出几条影子,捂了香香的嘴就挟裹着她往旁边胡同去,差点与胡同里出来的一辆轿车撞上。
轿车司机火气很大,跳下车挥拳就要打。发现情形不对,忙喝令那几个人站住。
后座的车门忽然打开,出来的是纪元子,她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眼看见香香被人挟裹着,开始以为看错了,及至看见香香在拼命挣扎,元子大喊大叫:
“快叫人!快救人!”
司机奋不顾身冲上去,一把扯住香香,大吼一声:
“看看老子的车牌号,狗日的好大胆子!”
有个人说:
“娘的,这是二号车!”
几个人拔腿就跑了。
香香扑在跑过来的纪元子身上失声痛哭。
纪元子待她哭了一阵才劝慰着扶她进车一同回去。
贵先生仍然没有回来,纪元子就一直陪着香香。
深夜十二点后,贵先生疲惫不堪地回来,见纪元子在他家里,正在惊愕,纪元子已经怒容满面地站起来走了。
香香只是流泪,生了贵先生很大的气。
贵先生只当是香香恨他回来太晚,便保证再不会这么晚回来了。香香突然凄楚地尖叫一声:
“差点被人害了!”
贵先生悚然望着她,香香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再把经过大致说了。
贵先生听完香香的哭诉,平生第一次发出了几声怒吼。
香香受了突然的惊吓,躺在床上不住发抖。贵先生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将她搂抱在怀里,香香才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晚贵先生彻夜未眠。
他睁着眼想了很多,想起父亲叮嘱 “从此香香的命运就系于你一身了”,他感到肩负着太沉重的责任。
然而自己又是如此懦弱无能,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孤立无援……
潜水~~~~~~~~~~~~~
102楼
天麻麻亮他就起床了,他决定从今天起练习散打。
他准备替姐姐雪恨,如果没有这种可能至少要能够保卫姐姐。
他胸中开始聚集仇恨。一想到一群流氓捂了香香的嘴往胡同里拖,他就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
他不敢去想象,如果不是正巧碰上纪元子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站在一块草地上,面对浩浩荡荡的干支河,他回忆起上大学时体育老师教过的防身术和几套拳法,慢慢恢复练习,假想对面就站立着那群流氓。
“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可是他感到自己的腿已经僵硬了,尤其侧踹乏力,马步也不稳。
他开始琢磨,迎对敌人不可能摆好架式来打,一般是近距离攻防,瞬间就要决出胜负,怎样才能出奇不意就制服对方呢?
他想到眼睛,如果能够突然击中对方的眼睛一定能够取胜。
他对照自己双眼的距离在一株樟树上抠了两个坑,然后伸直食指和中指突然发力一戳,“哎哟”一声痛得他又蹦又跳。所幸指关节没有脱臼,只是指尖充血。咬紧牙,他仍然坚持练习。
上班时手指红肿,连单指单张点钞都不行了。
贵先生只得去央求德如科长,换个人顶他两天班。德如科长说:
“从前有的人怕当兵,砍断自己的食指。我不是说你类似这种情况,但是我就弄不明白,怎么会突然间中指食指都受伤了?”
贵先生闷着头不吭声。德如科长见他不说话,一挥手:
“自己想办法克服困难,没有人顶替你!”
出纳岗是不能单人经手钞票的,必须双人经手交叉复核,头顶的监控探头会将他们的操作过程摄录下来,如果违反规定操作即使没有差错也将受到严厉处罚。
旷君叫贵先生只需要装模作样,由她一个人来经手。
但是即使装装样子,手指也要跟钞票磨擦,钻心的疼痛仍然难以减轻。
贵先生叠一张白纸咬在嘴里,额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他的胸中本已聚集了仇恨,现在则是随着牙齿越咬越紧,仇恨一点一点膨胀。
旷君几次要去找德如科长,贵先生都坚决不同意。
贵先生不想让人知道旷君关心他,担心她掌握不好分寸而把与贵先生的亲昵关系流露出来了。
实际上他对旷君的了解非常表面化。
他把旷君看成是一个刁蛮泼悍自私狭隘冲动易怒恬不知耻头脑简单只求性满足的动物,没有认识到在旷君的身上,人性的光辉在动物性的压迫下仍然在闪耀。
她的很多行为并不是受动物本能的驱使,而是受理智控制的,这种控制能力甚至超乎常人。
她把大部分真实都掩藏了,露出狰狞的但并不完全真实的一面。
她乐意以这种面目出现,正如化妆舞会上的人愿意使自己变得可怕。
因为其他人也是戴着假面具,所以没法认识别人也就不让别人认识自己。
在互不相识的情况下,只剩下需要的相互满足,只剩下动物本能的充分暴露。
目前贵先生对她心存忌惮,不同意她去向德如科长求情。旷君并不违拗贵先生的主张,也不会去拿点药水、带点纱布来以体现女性细致入微的关心,她仍旧装着与贵先生互不想干。
旷君暗中却在开始盘算另外一件事。
手指的伤仍是十分疼痛,贵先生将这一切归罪于德如科长不近人情,心存的不满便如浓雾凝结成寒霜。
惊蛰的雷声惊醒了蛰伏冬眠的生命。
在春天温暖阳光照耀下,营业柜台上争奇斗妍的姑娘们急不可耐地换上了春装。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该给香香添新衣服了。香香不肯,她知道钱已是所剩无几了。她曾经希望买一台电视机,希望再买一套组合音响,现在也不提这些要求了。
自从上次纪元子营救了香香后,香香贵先生都对她心存感激,纪元子也乐意跟香香往来,便常常聚在一起。
可是跟纪元子交往,贵先生感到经济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纪元子出手大方,常常请香香上饭店,不时还赠送香香一些礼物。贵先生便叫香香同样回请纪元子,也回赠一些礼物。
香香说见情不能见物,不要搞得太俗气。纪元子是一分心意,勉强自己去还了礼,那就是见物不见情了。
贵先生觉得香香的话不无道理,但是总感觉到亏欠了人家,仍然坚持回请纪元子,同时回赠了些礼物。
相对于纪元子送给香香的礼物,贵先生感到惭愧得很,所以将一份小小的礼物拿出来后要反复声明,只是一点点心意。即使就这么一点点心意,贵先生已是力所难支了,常常要借故推托纪元子的盛情。
纪元子心气高傲,香香借故推托两次后她便不再来邀请了。香香感到愧对纪元子,不顾贵先生反对而主动上门去,两人又搅和在一起了。
有的漂亮姑娘不肯与同样漂亮的姑娘相处,纪元子和香香偏是能够相处,也少有虚言客套。
纪元子送给香香一些衣服,香香穿在身上美滋滋的。贵先生心头很不是滋味,觉得姐姐在靠人施舍。但是他没能力维护姐姐的尊严,于是更加气闷。
他决定去讨回自己的津贴和奖金,两项加起来每月将近二百元,快接近工资了。
见了德如科长他直接了当问:
“打听过了,我有津贴有奖金的,这是我的钱为什么不给我?”
德如科长冰冷地扫了他一眼说:
“你回去吧,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贵先生问:
“凭什么不让我上班了?”
德如科长说:
“你不是不满意吗?嫌这个岗位屈了你的大才吗?那你就另寻高就!”
贵先生申辩:
“我什么时候不满意了?”
德如科长反问:
“如果满意现在来抱怨什么?”
贵先生说:
“我只是要我的钱。”
德如科长问:
“你有什么钱在我这里?”
贵先生说:
“津贴和奖金呀!”
德如科长一拍桌子:
“告诉过你了,这个岗位没有津贴也没有奖金!”
贵先生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
德如科长仍是冰冷的一句:
“上面规定的。”
贵先生突然发狠说:
“我找上面去!”
德如科长冷笑着问:
“这是集体研究决定的,你找上面哪一个去?”
贵先生顿时愣住了,不无祈求地问:
“我应该找谁去?”
德如科长一挥手: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吧走吧,再胡搅蛮缠就对你不客气了!”
他什么时候对自己客气过?贵先生胸中翻涌着仇恨。但他忍住了,他准备找公孙主任问问情况。
苏欣老师说:
“你不能越级汇报,凡是单位上的事都必须按照组织程序来办。公孙出面干预会是什么结果?只会进一步激化你和科长的矛盾,懂吗?”
苏欣老师拿出两千元钱:
“生活上有困难给我讲。千万记住,在小事情上,尤其在涉及个人利益这种敏感问题上,不要去争不要去吵,要敢于吃亏,吃亏不是坏事。”
贵先生不敢接受苏欣老师的钱,见苏欣老师生气了,他才含着眼泪收下来。
出门后他去干支河边长廊上坐下。
夜风习习刮过,一艘游船灯火辉煌地顺流而下,长长一声汽笛炫耀着它不可一世的灿烂。
船顶上是一个舞会,鲜艳男女在纵情狂欢,似乎空气中都弥散着情欲野性的呼唤。
两岸都是驻足观看的人,有人在欢呼,有人在尖叫,有人仰着一张如泥土般朴实的脸,眼中饱含着惊羡和渴望,有人则迎风伫立满腹惆怅……
船顶上的人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中努力显露肢体的优美或强壮,显露艳丽的服饰和感情的疯狂,显露他们的富有和尊贵……
昏暗的灯光下贵先生蜷成一团,紧了紧衣服不使河风吹凉了自己的心。
他想了很多很多。
为什么人与人之间如此悬殊?他们靠什么来支撑自己的富裕和尊贵?难道自己注定就是一个趴在柜台上整天清点不属于自己钞票的小人物?谁都可以对自己不客气,而自己对谁都要客客气气?自己的钱别人想给就给还不能去争不能去抢,终日惊惊惶惶如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又想到姐姐,接受别人的施舍还快乐地笑着,几被遇害还不知道复仇的剑应该刺向何方。即使知道了又将如何?贵先生悲伤得几近绝望,除了与人打一架还能做点什么呢?
再想到纪元子,想到苏欣老师,想到旷君、王枝枝、德如科长、公孙主。
又想到争抢垃圾房的老人和孩子,想到月宫戏娥饭店的毛胡子和那些呜呜咽咽的小姐……
他在内心挣扎着对自己说:
“不行!这样不行!”
2楼
六 犯罪的感觉
将苏欣老师给他的二千元钱带上,连同自己仅有的六百多元,贵先生预备去买一台电视机。
他不愿意香香在苏欣老师家看完电视才回来,也不愿意香香去纪元子家看电视,没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他就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
他被人藐视得太久了,他被人太不在乎了,他被人欺凌够了,因此他的心思细微而敏感。
没有告诉香香他将去买电视机,他想给香香一个惊喜。
有了自己的电视机,想看就看想关就关,想躺着看就躺着看想喝茶就喝一口,再也不必顾及旁人,再也不必拘束自己。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他独自去商业银行大楼不远处的子午路购物中心。
见家电柜前人头攒动,好多人都将大把钞票攥在手中。贵先生不明白这些人哪里来的这么多钱,有的人同他一样年轻。
他的心又一次颤动,一种深刻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他挤进去,不敢学人家财大气粗的样子大声喊叫,也不敢像人家摆“上帝”的谱反复挑选。
他只是默默地观察,观察别人是怎么选购的,购买电视机应当注意些什么问题,哪种电视机比较适合他。
有一个人口气特别大,大声武气叫售货员:
“挑那最大的拿一个,运到我家!”
说完递给售货员一张票。售货员说:
“这张票太多了,你还可以挑五百元别的商品。”
这人说:
“我没功夫,你看着给点东西就行。”
有人笑起来:
“买东西还有这么马虎的人?”
另一个人接过话:
“私人掏钱谁会这样?这都是公款消费。”
旁的人说:
“这种叫礼券,凭这种券什么东西都可以拿。”
于是有人骂,有人抱怨,有人叹气。有人说:
“原先受贿的人是偷偷摸摸,现在是脸都不红了,大摇大摆地拿出礼券来,还充他娘的大爷!”
另一个人说:
“别心不平了,现在是什么?像农村的生产队,要解散了,赶紧抢去,抢到就是自己的!”
立即就有人反对:
“共产.党天下容得你抢?‘镇反’那会儿杀了多少?‘三反五反’又杀了多少?‘社教’杀了多少?文化大革命,东西摆你面前还不敢捡哩,你抢呀!”
又有人反击过来:
“什么年头了还提这些!少数人怎么富裕起来的?雷锋活到今天能富裕吗?焦裕禄活到今天能富裕吗?刘青山张子善活到今天会杀头吗?苏联多强大,都摇摇晃晃啦!为什么?墙角都被掏空啦!你当我们中国人就是良民,就不会掏墙角?睁眼看看吧,能贪的赶紧贪,能抢的赶紧抢,能盗的赶紧盗,不贪不抢不盗,那就安心做你的主人翁当家作主去吧!”
争到后来各自都面红耳赤,气氛越来越紧张。一个售货员来劝说:
“会叫的狗不咬人!像你们这种牢骚满腹的人,只顾发牢骚占不了多大便宜,咬人的狗什么时候叫过?闷声大发财去了。”
贵先生忽然意识到西装口袋里那种硬梆梆的感觉没有了,急忙用手一摸,不无惊恐地大叫一声:
“我钱遭偷了!”
众人围上来,有人问他放在哪里的,有人怨他自个儿不当心,有人叫他报警去,有人劝他自认倒霉吧!
贵先生浑身冰凉,直勾勾在人群中寻找可疑对象。似乎人人都可疑,又似乎人人都不是小偷。
售货员提醒大家提高警惕,大家便顾着自防自卫,少有人再理睬贵先生了。
香香轻描淡写地说:
“丢了就丢了吧!”
贵先生却是欲哭无泪。胸中的仇恨急速膨胀,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仇恨的对象。
他气极败坏地骂香香什么事都不操心,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上,没用!骂得香香痛哭流涕,他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有点歇斯底里。
生活费也没有了,离下个月发工资还有将近十天。
贵先生不让香香问父母要钱,又不好意思再向苏欣老师借。
想起公孙主任给他的一箱好快活饮料、一件殷红葡萄酒、一件咕咚酒,他跟香香商量是不是可以拿去卖掉。
香香说:
“全卖了!”
贵先生有些担心:
“公孙主任下次来喝怎么办?”
香香说:
“就说我们全喝了。”
贵先生说:
“心头还是不踏实。”
香香说:
“见物不能见情,它不就是堆东西吗?想那么多干吗!如果讲情份,谁又在乎这点东西呢?见情的时候就不能见物。”
贵先生感到香香的话减轻了他不少的心理压力。
香香要一同去卖酒,贵先生坚决不同意。
他先用自行车驮了一件咕咚酒,去一家小饭店问收不收。饭店老板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不仅不收还咕噜一句:
“看面相不像做贼的人呀,年头真是变了。”
贵先生羞愤难当,意识到这么一件酒别人轻易不肯要的,便转身离去。
饭店老板追出来说:
“水门城墙街有个夜市,去那儿摆个地摊试试。”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贵先生向饭店老板道了谢。
夜市灯光昏暗,有售货亭,有流动售货车,有地摊,吆喝声一遍。
逛夜市的人还真不少,贵先生捡路灯下那块明亮的地方坐下摆开。
抬眼看正巧是旷君的房顶,胸中涌起酸楚。想那屋里有间多么温馨的房间呀!想那旷君眼巴巴盼着他多去一回,禁不住念起旷君的许多好处来。
她愿意怎么生活是人家的自由。单凭她对待自己的态度,虽然以前有很多的亏欠,但以后她不是在努力弥补吗?想起旷君含着热泪说“谢谢你”,贵先生胸中涌满温暖的情意。
正在呆呆地想,有人围上来,抬眼看是工商管理人员。
他们问有没有办手续,贵先生说不知道要办什么手续,于是一个人说:
“没收了。”
旁边一人上前抢了酒就要走。贵先生扑上去抢夺,被另外的人架住,严厉地威吓一声:
“你敢殴打执法人员吗?”
贵先生并不胆怯了,怒吼一声:
“抢人吗?”
其中一个人说:
“无照无证摆摊设点,没收算便宜你,不服处罚上法院告我们去!”
贵先生努力挣扎。旁边又上来一人,叼着香烟说:
“我现在打你也是正当防卫,你相信吗?”
说着一拳击在贵先生心窝上,一口气顿时上不来,贵先生如散了架一样被人扔在地上。
有人过来劝他:
“有理也惹不起他们呀,何况你还没理。别再凑上去挨揍了,这是伙领了执照的强盗!”
心窝疼得厉害,又是一腔悲愤,贵先生“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围观的人更多了,有人劝他上医院,有人鼓励他“告他们狗日的!”
贵先生缓过口气,双腿却无力,便推着自行车缓缓离去。
走到树荫下,走不动了,便坐下来,心窝仍是疼痛,喉咙口咯住一口痰。
春寒料峭,他感到寒冷,又起来,走几步双腿仍是发抖。
他掉转头,推了自行车缓缓走到旷君房前,门紧锁着,从门缝看里面卧室有灯光。
现在见了那微弱的灯光他禁不住流下眼泪。他敲门,没有人响应,他不顾一切地喊“旷君!”
有人响应了,旷君在问是谁。贵先生虚弱地说:
“我,是我。”
旷君将信将疑:
“贵先生?”
门开了,贵先生一头扎过去,旷君惊叫着扶住他。
直接进入西厢房,旷君又回头冲着卧室叫一声:
“你快走,我不陪了!”
扶贵先生进房间躺下后,旷君急切地问:
“嘴角怎会有血?”
贵先生眼泪又涌出来。
旷君从未见过贵先生流泪,猜想是受大委屈了,便温言抚慰,低下头亲吻他的眼睛,柔情脉脉。
过一阵感觉好多了,贵先生便将钱被偷卖酒被打这些事说了。旷君说:
“谁打你总会查到的,这个仇先记下。没钱了这是小事,我有的。”
贵先生苦笑着说:
“怎能要你的钱!”
旷君说:
“扣你的奖金津贴都是我出的坏主意,我还写了证明材料,证明你工作表现不好,捏造了很多诬陷你的坏材料,凭这个证明厉德如就可以任意玩弄你了。如果不是你坚决反对,我可以逼厉德如将证明退还我,逼他退还扣下来的钱。”
贵先生十分生气:
“你怎会做这种事!”
旷君说:
“当时不是恨你吗!设了圈套逼你屈服,手段太狠了点,至今都懊悔得很。你还是让我去把那些事都抹平吧!”
贵先生叹口气:
“原先这些事都是很要紧的,现在就变成小事了,再抹平也没有什么用了。”
旷君问:
“现在遇到哪些大事了?”
贵先生说:
“不知道,总之就是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旷君笑起来,笑得很开心,神秘兮兮地说:
“先保密!我在帮你张罗一件大事情……”
128楼
见贵先生脸色陡变,旷君急切地说:
“你先别阻止我!我保证这件事办成后你不会怪我,也不会让别人看出我们有什么特殊关系。”
贵先生以近乎恳求的口气说:
“我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个人,你做什么事都得记住这一点!你是被大家议论的人,你出面帮谁的忙,有时不是帮忙哪怕就说句公道话,别人都会胡乱猜疑。一有猜疑就会风言风语,一有风言风语就真假难辨。之所以我俩的交往还没有闲话,仅仅是因为大家认为我俩还是冤家。我十分害怕别人看出来我们已经不是冤家了!”
旷君深重地叹息一声,不无忧伤地说:
“你还是不相信我!你想一想,自从我俩亲近后哪样事做得让你尴尬过?哪样事做得让人说过闲话?你当我是草包吗?他们说我很多坏话也就是背后说说而已,我让他们说!哪天我不让他们说了,就抓两个出来示众。他们拿住什么把柄了?跟人睡觉又怎么啦,恋爱自由!”
旷君忽然不无兴奋地说:
“可能是我从来没有遇上过值得爱的人,根本不懂爱情是什么东西,把性满足当成了爱情的全部内容……现在我有点明白了,说出来怕你笑话,不说了!”
贵先生从她少有的羞涩中见到一种荡人心魄的眼神,心头“怦”然一动,“难道她是真的爱上我了?”
忽然想到香香一个人在家指不定多焦急。贵先生抱住旷君说:
“快点做了吧,我要急着回去了。”
旷君温顺地倚靠在他怀里,轻声说:
“从今以后心归你,生理上的需要归别人,你不见房间都分开了的,明白吗?”
贵先生仍然不明白,旷君闭上眼说:
“抱紧我,亲亲我。”
贵先生紧抱着她,满含了感情亲吻她。大约她感受到了贵先生满含的感情,眼泪不尽地流淌……
贵先生要离开了。旷君从箱子里拿出一万元,深情地望着他说:
“你拿去吧,我心都给你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贵先生凄然说:
“我不能接受的,不是说我不喜欢你,这不可能!”
旷君说:
“你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娶我!这个房间我就当它是洞房了,心就搁这儿了,你明白吗?想起了你就来看看……”
说着突然泣不成声。
贵先生哄劝她不哭了,问:
“干吗要这样呢?”
旷君抹了泪,嘻笑起来:
“我高兴!”
贵先生仍是不要钱,说:
“我不能欠你太多了。”
旷君说:
“你让我感到的不仅仅是满足,是幸福,谢谢你!”
说着又含了泪。贵先生说:
“你收入也不多,钱留下自己用吧!”
旷君说:
“我有很多钱的,你不要替我担心!”
见贵先生一脸疑惑,旷君说:
“仅凭我一个人能够住一座四合院,你就应当知道了。别误会这是什么脏钱,我们家有很多的钱,真的,如果你想知道以后慢慢给你讲。”
贵先生说:
“那就先借去,以后还你。”
旷君扑哧一声笑起来。
贵先生揪紧的心并未因此而舒展。
他变得更加阴郁了,即如跟香香在一起也不像从前那样笑得痛快哭得酣畅。
他有很多话搁在心里不再讲出来,有很多事深藏心底不轻易显露。
香香一如既往的快乐,这令他十分欣慰。
他买了电视机、音响,还替香香买了衣服、皮鞋、手提拎包。他暗中在拿纪元子和香香比,纪元子有什么他就尽可能给香香配备上。
香香问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他撒谎搪塞过去,香香也就不再过问了。
一万元钱流水样的很快就花得所剩无几了,他愈是焦虑,变得烦躁不安。
一天有位客户吵着要见德如科长。
他说贵先生把他现金解款单上的日期弄错了,害得他回去跟领导说不清楚。
原来单位交款时要填制现金解款单,出纳柜受理后在现金解款单上加盖专用印章,凭盖章后的回单客户才能作记帐凭证。
这种专用印章每天要更换日期,贵先生今天忘记更换了,如此一来印章日期和现金解款单上手工填写的日期就不相符。
这种情况不属于严重差错,但是也属于差错,于是德如科长非逼着贵先生写份检查。
偏偏今天又是旷君休息,由王枝枝顶岗,这只闹山麻雀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如果是旷君当班,两人共同承担责任,也不至于非要写检查。
潜水~~~~~~~~~~~~~
59楼
贵先生忽然想起来了,入行教育的时候,人事处上官智处长叫大家看历任行长的简介,这个女人就是前任行长周维坤,现在是市长,还在电视里见过。
一想到电视里见过,恍然想起这位大人物也是在电视里见过的,叫高人。旁边一位同样在电视里见过的,是崦嵫市委书记单一光。
都坐下后,高人同志对跟在他身边的人小声说句话,那人就招上服务员一起退出去了。
堆坤市长显然兴奋不已,说正巧今天从欧洲回来,否则不能亲耳聆听高人同志的指示将是十分遗憾。
高人同志说,他早就安排了来崦嵫走一走的,今天走得匆忙让市里的同志感到突然,但是今天再不来不知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单一光书记说,高人同志日理万机,百忙当中还抽空来崦嵫检查指导工作,他代表市委一班人和他本人表示由衷的感谢。
高人同志说工作上的事明天再交换意见。到崦嵫后他无意中听说一件事,想进一步了解点情况,所以就把商业银行行长和栾贵贵同志也请来。
他特别强调说:
“这位年轻同志可是掌握的第一手材料,希望能够引起你们的足够重视。”
然后叫贵先生将在车上讲过的话再讲一遍。
贵先生刚提到纪元子的名字维坤市长就霍然起立:
“元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高人同志示意她坐下。
贵先生说完后,见维坤市长眼睛都擦红了,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高人同志缓缓说:
“文化大革命中我妹妹妹夫都受我牵连,被迫害致死了,留下个才三岁的孩子,我一直带在身边的……”
说着就哽咽了。
维坤市长接过话:
“此事没有向一光同志汇报,也没有让商业银行的同志知道,是我要求将元子放在崦嵫锻炼的……”
说着就泣不成声。
高人同志坚强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仍然微笑着说:
“如果真的犯了错误,纪元子也是不能特殊化的,关键是想把情况了解清楚。”
一光书记忽然严厉地对着光震行长说:
“首先要表扬的是这位年轻同志,有正义感,富有同情心!他在为纪元子鸣冤叫屈,你们党组的一班人就视而不见?先别管纪元子同志是谁,就算是其他职工,你们也是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
光震行长赶紧检讨:
“我们的工作肯定没有做好。”
一光书记说:
“岂止是没有做好!一个这么优秀的同志,在你们那儿工作才半年多,突然就会变质?谁会相信?
“如果真是这样,说明你们商业银行本身就是腐烂透了,任何人跨进去都要被腐蚀,被毒害!
“在这种恶劣环境中,任何人犯错误,责任都不在他们,他们是无辜的受害者。责任在你们党组,在你们几个头头脑脑。
“现在全弄颠倒了,不追究加害人的责任,反而把受害者抓起来。我看公安局那个班子也要整顿,乱弹琴!”
光震行长说:
“我回去就着手整顿我们班子。”
一光书记厉声说:
“如果不能尽快整顿好,就改组!”
高人同志止住十分激动的一光书记说:
“我的意见还是先把情况了解清楚。”
维坤市长说:
“我是有责任的,这事由我来处理吧!”
一光书记说:
“你手头工作忙,我亲自来抓吧!”
维坤市长说:
“情况我比较了解,其他工作好放一放的。”
一光书记说:
“还是我亲自抓比较好。”
高人同志说:
“希望你们就是进一步了解情况,不要去干预。”
说过他眼圈红又了:
“我睡眠不是太好,如果今晚见不到元子一面,怕是睡不着了。”
维坤市长起身说先去看看便走了。
礼节性的一顿晚饭很快就结束,光震行长叫贵先生跟他汽车一起走。
上车后光震行长关照他出去后不要乱说。贵先生说下午脱岗半天,怕德如科长追问。光震行长说:
“你就告诉他,跟我在一起,叫他来问我。”
第二天上班,德如科长没有追问贵先生昨天下午为什么脱岗,反而一脸和气地叫他去办公室,说上面重新研究过了,他的奖金津贴一分不少。
一个月后贵先生香香正在看电视,门口忽然响起喧闹声。
贵先生自从抓了两捆钞票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来越恐慌。
他始终忘不了去见元子舅舅的那一幕,尤其忘不了来找他的那个中年人和年轻人。
至今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有一点是确定的,指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会突然冒出来。
他们非常厉害,几乎能够控制人的思维,使你不由自主地听从他们摆布。
贵先生很害怕,所以时时处处都是百倍小心,那捆钞票是一张也不敢去动用。
门口的喧闹渐渐平息后,他小心开门看看,对面纪元子的宿舍里似乎有响声。
难道是纪元子回来了?
贵先生过去敲门,果然是纪元子的声音。她叫贵先生等会儿,她正准备过去的。
贵先生不知道纪元子是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
见了她舅舅的第二天,贵先生和香香就去专案组,打算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可是专案组的人不让他们见。第三天再去还是不让他们见。第四天去,专案组没有了,从此就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去。
后来公孙主任说她回北京休假去了。公孙主任感叹差点冤枉她,这才令贵先生姐弟放心。
纪元子蓬松的头发披在肩上,脸色红润,穿着件蓝色真丝连衣裙,一看就知道是刚洗过澡。
香香冲上去拉她进来,两人对视后都禁不住流了泪。
元子叫她再别提过去的事了,一回宿舍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洗个澡然后过来喝酒。
她冰箱里的菜已经不能吃了,便去香得很饭店。
坐定后元子不住看贵先生,看得贵先生有点不自在。她问香香:
“对你这个弟弟,你最深的印象是什么?”
香香不解地问:
“问这个干吗?没有什么印象不深,包括他手指长短都有很深的印象。”
元子笑了笑说:
“从来没有注意贵先生有什么特点,听我舅舅对他有极高的评价,这会儿看看好象还真是这么回事。”
香香问:
“你舅舅怎么评价他的?”
元子说:
“不说了,说了他得意。”
香香说:
“只说一点,我来判断评价准确不准确。”
元子说:
“讷于言而敏于行,这评价准确吗?”
香香摇摇头说:
“我看是讷于言而拙于行,遇到个科长为难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元子没有说话。
一个月以来她在北京想了很多事。
当初要离开北京外出独立生活是她任性的结果,全都反对她仍然一意孤行。
吃了这一顿苦头后她决定留在北京,但是呆了几天后又感到厌烦了,她不喜欢那种圈子。
她喜欢崦嵫这种无拘无束的生活,她喜欢香香贵先生这样的朋友。
加上维坤市长再三向高人同志要求,并保证不会再发生意外,元子这才突然改变了主意,仍旧回到崦嵫来。
到崦嵫后她有一种冲动,立即就想见到香香和贵先生。怕一脸风尘不好看,她急忙洗了澡,要以鲜亮的形象出现。
这会儿坐在一起,心头竟是特别舒服,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以这种心情再看贵先生,发现他像个蓬首垢面的人突然洗干净并梳理整齐了,焕然一新。
元子不由得回忆起自己被关押时的情景。当时的贵先生,眼神是那样的悲伤,那泪水是真情的流露,那是唯一的真诚关心她的人。
这么想着就有点发呆,直到香香叫她再来编故事她才被惊醒了。
他们又来编那十二个人的故事:
一艘美国军舰搭救了她们,沿长江运到内地。
因为她们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她们也听不懂别人的话,于是当地官员派人送她们到山区去,圈一块地叫夷人自治甲,归沟沟坎坎乡第三保管辖,大姐立春当甲长。
她们搭起了草棚,开垦出土地,种植粮油棉麻等作物,饲养禽畜,很快就过起了丰衣足食的生活。
但是她们很孤独,周围的人视她们为异类,很少往来。
一天立春召集雨水、惊蛰商量,如果仅仅为了活命完全可以呆在原来的孤岛上,之所以急于逃离孤岛就是为了延续子孙,只有人丁兴旺了才不会灭亡,才有可能强大。
可是现在仍然只有十二个女人,跟呆在孤岛上等死有什么两样呢?
一旦这条支脉灭亡了,不仅不能出海去找回祖先的遗骸,而且越是后面死亡的人越是缺少照顾,越是孤独凄凉。
雨水说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没有男人肯娶她们。
由于不断打仗,当地的男人是越来越少,因此当地女人唯恐再被抢走了几个男人,便结成团伙阻止男人接近这十二个女人。有的家族为了保持种族的纯洁还定下规矩,谁要沾染夷人将被处死。
惊蛰说我们努力创造财富,拿到山外去交换男人。
大山区地广人稀,哪里都缺少男人。她们不仅没有换回来男人,连财产都被人抢夺了。
立春去找保长,希望保长能够帮助她们。
由于语言不能交流,立春就通过肢体动作表达她的意思。却被保长的家人把她当成恬不知耻的坏女人,一顿乱棒打走。
她们没有绝望,更加节俭,希望积累更多的财富以吸引男人。
还是没有吸引到男人,反而露财招祸,连积累的财富都被人巧取豪夺了。
她们被赶到更加荒凉、更加闭塞、条件更加恶劣的山上,重新搭盖草棚,重新开荒种地,一切都重头开始。
等到这块地方变得肥沃后,她们再次被人赶走。
她们决定走得远一点,但是被捉回来,因为知县规定,她们只能归沟沟坎坎乡第三保管辖,不准随便迁移。
她们很悲伤,很愤怒,觉得当地人比那伙海盗还要凶残……
潜水~~~~~~~~~~~~~
60楼
八 初掌权力
时令进入夏季,旷君叫贵先生去一趟。
摆出几碟菜,一瓶酒,盘腿坐在西厢房地毯上。空调温度恰到好处,看窗外骄阳似火,房间里却是如深秋样凉爽。
旷君齐耳短发精心烫过,脸上淡妆素描。
上身一件印花真丝长袖衬衣,坚领排扣,整个脖颈都包裹起来,愈是凸现出双乳的丰满。
下身白色高腰长裤,显出双腿修长,小腹平坦,两腿间则微微鼓凸。
这身打扮既端庄又性感,艳而不俗。
贵先生说喜欢她这个样子,不喜欢以前那样的过份裸露,不喜欢以前那样的艳妆。
旷君笑得很灿烂,答应以后都调整成现在这个样子。
贵先生问,专门叫他来有什么要紧的事。
旷君说她心头既兴奋又难受。兴奋的是,贵先生终于可以离开出纳柜了,难受的是以后更难见上一面了。
贵先生十分惊诧,谁说他要离开出纳柜了?
旷君说,她一直在设法将贵先生调到信贷科去。
商淇科长花了好大的力气来帮这个忙,公孙主任也同意。但是岳护生副行长和唐莲副行长坚决不同意,吉离副行长则认为人事上暂时不动比较好,等新的行长来了再调整。
新的行长杜光震到任后,商淇科长、公孙主任再提此事,光震行长一口答应,并叫他尽快到位。
贵先生听得呆了,决没有想到自己能够调到信贷科去,更没有想到旷君背后帮了这么大的忙。
旷君进一步解释,商淇科长很喜欢她,离了婚就等跟旷君鸳鸯相伴。可是旷君是不肯结婚的,只答应他,待自己想结婚的时候优先考虑他的要求,商淇科长很痛苦但是无可奈何,只得耐心等待。
没有想到他突然阳萎了,久治不愈,十分绝望。
愈是如此他愈是对旷君百般迁就,呵护备至。
旷君感念他一片真情,并不嫌弃他,不时叫他来,一如既往抚慰他,商淇科长因此也就感激涕零了。
旷君说此事仅告诉贵先生一个人,叫贵先生不要因此鄙视商淇科长,说他是一个善良的人,往后他还会给予贵先生很多帮助的。叫贵先生要尊重他,遇事多向他请教。贵先生问:
“他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旷君说:
“我跟他讲过,正如他爱我而未必能够得到我一样,贵先生是一个我深爱着但是得不到的人。他说能够理解这种感情。”
贵先生倍感迷茫,禁不住问:
“我怎会是你深爱着的人?”
旷君说:
“你就是知道了又能够怎么样!”
贵先生摊开手做出拥抱的姿式,旷君扑过去,努力收缩身体在他怀里拱动,似乎要拱进他胸膛里才满足。
贵先生百感交集,紧抱她在怀里,忽然感到她很小、很轻、很柔弱,禁不住生出一股要庇护她免受伤害的情感,将下巴顶在她头顶上怔怔地想着心事。
不久贵先生就到信贷科上班了。
纪元子也同时调到信贷科,两人同在一间办公室。
元子好整洁,不能见到脏不能见到乱,即使下班前也要收拾整洁了才能走。可是她并不动手,只管指挥贵先生去做。
贵先生胸中充满了无穷无尽的感激,感激旷君,感激商淇科长,感激公孙主任,感激光震行长……
多做点清洁对于他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事。
他快乐,他乐意多做一点,乐意做得无可挑剔。
他太喜欢这个岗位了,他喜欢这里的一切。他的脸上净是欢乐,他的心头净是满足。
擦桌子拖地板洗茶杯,他步伐轻盈嘴里哼着不成曲不成调的声音。
元子叫香香拍他一巴掌,笑他像范进中举乐癫了。香香说“你揍他呀!”元子真的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感到的是宽厚沉稳,再拍一巴掌他仍是咧着嘴乐。
信贷员不用穿工作服上班,他便经常穿着苏欣老师给的皮尔卡丹,一身笔挺,衬衣雪白,皮鞋锃亮,头发也梳理得很有风度。
元子对香香说,他不能总穿一套衣服。
香香便请元子当参谋替他买了第二套西装。香香没有钱,全是问元子借来的。
元子分管房地产方面的客户,贵先生则是分管化工方面的客户。
贵先生记忆力强,不仅自己的客户,包括对元子的客户,从厂长经理到财务负责人和经办人叫什么名字以及他们的电话号码等等全记得,还记得这些客户主要经营指标的数据。以至于元子填写贷款调查表时常常不用多动脑筋,只需要问贵先生。
因此元子对香香说,贵先生是她的秘书,贵先生甘愿作这样的秘书。
贵先生转正后月收入将近一千元,加上信贷员有很多实惠,同在出纳上的工作比较起来有天壤之别。
中秋节前,贵先生的客户叫他去拿月饼,元子的客户也叫她去拿月饼,元子不肯去,贵先生便统统收下。
过一个中秋节光月饼就收了几十盒。
元子香香都不吃,贵先生又吃不了,送几盒给苏欣老师她不肯接受,贵先生便拎了两盒去看旷君。
旷君并不喜欢吃月饼,感念贵先生一片情意,硬咽下了一块。
见贵先生春风得意的样子,旷君自然十分欣慰,拉上贵先生出去喝一顿酒。
他们去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贵先生竟然喝醉了。
饭店老板建议旷君送他去洗个澡醒酒,旷君关照饭店老板,尽管将贵先生照顾好,钱不是问题。
饭店老板误会了她的意思,竟然去找了个小姐来伺候他。
贵先生迷迷糊糊感到衣服被剥光了,有个赤裸的身体压上来,抓了自己那玩意儿就直接了当戳进一个洞里。
翻江倒海一阵折腾,贵先生迷迷糊糊中以为是旷君要做那种事。
灯光是熄灭了的,有台电视机反射出微弱的亮光。贵先生亢奋得很,便将那赤裸的身体压在底下,听到呻吟和带着哭音的央求。但是贵先生已经不能自控,直至纵情满足后,才忽然发现底下没有声音了。
受此惊吓,贵先生五分清醒了,这才发现不对,不知道这是在什么地方。
定睛看底下这个不是旷君,而且已昏迷了,顿时醒了八分。
开灯一看,这位姑娘脸色惨白,贵先生吓得三魂荡荡七魂悠悠,慌忙摇晃她。
她睁开眼又无力地闭上。床头有块湿毛巾,贵先生拿过来轻擦她的脸。见她嘴唇干裂,又扶她起来倚靠在自己怀里,喂她一口茶,拈一片切好的梨塞进她嘴里。
如是过了好久,姑娘睁开眼,双手柔若无骨,呼吸仍很急迫。
贵先生见这个姑娘面熟,猛然记起来是在月宫戏娥饭店见过的好快活小姐。
好快活小姐似乎也认出了他,微微笑着。
贵先生慌忙道歉,解释是因为酒醉糊涂了。问这是什么地方,谁送他来的。
他只记得是在同旷君喝酒,以后一段时间就失忆了。
好快活小姐说这是桑拿浴室,不知道谁送他来的。并安慰他在这里做这些事是公开的秘密。
贵先生立即联想到妓院。问她是不是原来卖好快活饮料的,见姑娘点头,又问她怎么不卖饮料了?
好快活小姐挣扎着坐起来说,要是被老板看见了不得了,这儿是不许颠倒过来让客人伺候小姐的。
贵先生便要走,好快活小姐说还没有替他按摩,少了一道程序被老板知道了也是不得了的事。
贵先生早已穿好了衣服,仍然坚持要走。
潜水~~~~~~~~~~~~~
112楼
好快活小姐说那就一块儿聊聊,拖的时间长一些她好歇口气,不然立即又要去伺候别的客人,实在吃不消了……
说着噙了一眶的泪水。
贵先生见了人流泪就心软,便陪着她说话。
她说在月宫戏娥饭店推销饮料也是要做三陪的,同样下贱,收入比这儿还低得多。
贵先生说:
“我帮你找个正经工作。”
好快活小姐不信,贵先生便将自己的名片给她,答应最迟明天就能落实。
好快活小姐问:
“可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
贵先生正好与元子分管的客户——红房公司总经理卞红亮投缘,便大包大揽说:
“你去房产公司做营销员,收入稳定还能够学点知识。”
好快活小姐问:
“有把握吗?”
贵先生保证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快活小姐问:
“你为什么要帮我?”
贵先生被问住了。不知道是要在女性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呢,还是出于对弱者的深切同情。
静默了一会他说:
“我以前经常受人欺负,那时我就很想有人帮帮我。现在我有点能力了,就想帮帮别人。”
好快活小姐流下眼泪,倚靠在贵先生怀里呜咽说:
“谢谢你,难得遇到个像你这么心善的人。”
但是她说她不能去,跟老板签了协议的。
贵先生听了她说的协议的内容,吓得毛发直立,半天不响。
他忽然想到元子。
自从上次被公安误抓了以后,公安局长景尚甲就经常关心她,经常请元子去吃饭,每次都是贵先生和香香陪着去。如果能够让元子去找景尚甲局长,这些恶魔就不敢威胁这些姑娘了。
于是他安慰好快活小姐:
“我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帮助你!”
好快活小姐说她叫安之丙,见贵先生是个善良人,不忍心害了贵先生。她切切央求贵先生千万别去干这种傻事:
“非亲非故,你花这么大力气去帮助一个小姐,传出去怎么得了!”
一句话倒把贵先生问傻了。
之丙姑娘又劝他再别来这种地方,染上病就完了,这种地方哪样都是肮脏的。
贵先生只顾说话,差点忘记了自己干过什么事,让之丙姑娘一说,羞惭满面,深恨送他来这里的人。
之丙姑娘说她今天很高兴,认识了一个世间的好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贵先生叫她有事打他的传呼,尽管公开帮助她会招惹嫌疑,但是暗中还是可以帮助她的。
之丙姑娘感动得泪流满面,说她有一线希望逃离这个地方,叫贵先生不必替她担心。
出来后贵先生心情很沉重,既悲伤、懊恼又愤怒。
后来知道是旷君送他来这种地方的,贵先生恨旷君恨得刻骨铭心。以为旷君故意要把他的名声搞臭,害得没有一个女人肯嫁给他,然后就好独占了他。
旷君并不知道贵先生对她如此仇恨。
很久不见他来一趟,偶尔相见,看贵先生是一脸的厌憎,便以为是遭他嫌弃了。
痛哭了一场又一场后,旷君仍然痴痴地每天整理好西厢房,巴望着有一天贵先生能够来看一看她。
贵先生见这么多月饼眼看就要过保质期,不免心头犯愁。
扔掉了是暴殄天物,随便送人又要遭致非议,吃又吃不掉。
忽然想起争抢垃圾的老人和孩子,为了那点垃圾就打起来,见了这些月饼指不定会乐上好几天。
贵先生便用个大纸箱装了,借着黑夜的掩护,将这些月饼搁在垃圾房旁边。
第二天去买早点,食堂里人声鼎沸,说垃圾房旁边死了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这会儿公安还在勘查现场。
贵先生平生没有见过死人,十分好奇,便赶去围观。
孩子躺在地上,脸无血色四肢僵硬,正是那个与老人争抢垃圾的孩子。
贵先生禁不住悲从中来,怎么会就死了呢?昨晚还在想他指不定多高兴哩。看旁边装月饼的大纸箱已经不见了,难道这孩子连见都没见到那箱月饼就死了?
上班后,参加信贷科每周一次的工作会议。
商淇科长迟到,大家就坐在会议室很热烈地讨论一个问题:那个垃圾房应不应该拆掉?
住在附近的人家很害怕,坚决要求拆掉。
拆掉后去哪里倒垃圾呢?有人建议换个地方重建,然而哪一家都不肯将垃圾房建在自家旁边。
分管乡镇企业的信贷员金煌说,行政处和工会为此事争吵起来了。
行政处不同意拆,工会强烈要求拆。行政处归吉离副行长分管,工会归护生副行长分管,两个副行长也是意见不统一,便请光震行长定夺。
光震行长同意吉离副行长的意见,都是无神论者还怕什么死人!唐莲副行长却坚决支持护生副行长的意见,认为不能不考虑职工的情绪,夜半三更想到旁边死过人能不害怕吗?
一伙人正议论得热火朝天,商淇科长来了,说正好要讨论这件事。
工会刚来电话叫发扬民主,广泛征求意见,究竟垃圾房拆还是不拆?
如此一来讨论就更加热烈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互不相让。
信贷科二十多个人,每周开一次会本来就缺乏实质性内容。难得找到个共同关心的话题,因此一讨论就是半天,而且还没有形成相对集中的意见。于是商淇科长说,明天上午继续讨论。
明天上午重新集中在一起。
分管服装企业的信贷员水至善先报告个消息,那孩子是被一个捡垃圾的老人打死的,为了争抢一箱月饼。现在公安已经逮住凶手,那孩子的家人也找到了,明天就火化。
贵先生借故走访客户赶紧去火葬场。
一路上他的眼睛泪干又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箱月饼断送了孩子一条命,那个老人的命怕也是保不住了。
他要去向孩子默默说一声“对不起!”
十二三岁的生命就这样夭折了,孩子的亲人将悲痛成什么样子?同样为父母所生,为什么生命的贵贱是如此悬殊!
贵先生从来没有去过火葬场。他想象应该有个灵堂,有一群亲人在对着孩子的骨灰悲痛欲绝地哭嚎,他们有流不尽的眼泪,椎心泣血地呼唤亡人……
但是找遍殡仪馆也不见一个孩子的灵堂。
有人告诉他,化尸炉旁边倒是有个姑娘抱着个孩子的骨灰盒在那里发呆。
贵先生在他人指引下找过去,却见安之丙坐在一张水泥凳上。贵先生万分惊讶地叫了一声,之丙姑娘面无表情,挣扎出一丝苦笑来。
贵先生问她为什么呆在这里,她说弟弟跟人抢一箱月饼被打死了。
贵先生眼泪夺眶而出,怕勾起她哭,强忍着别过脸去擦干。
问她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她说带的钱不够,正在想办法。贵先生问什么钱,之丙姑娘说火葬场要收的钱。贵先生愤愤然说:
“打死了人还要死者家里掏钱火化,不要这堆骨灰好啦!”
之丙姑娘抱紧骨灰盒:
“这可是我弟弟的一条命呀……”
说着失声痛哭。
贵先生陪着掉泪,也不掩饰,任由泪水流淌。之丙姑娘见此情景反倒来劝慰他:
“像我们经受的苦难多了,心都磨得粗糙了,我们自己会挺住的。”
贵先生哽咽着说:
“是我害你弟弟的。”
他断断续续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之丙姑娘说:
“怎么怪得上你呢?放宽心吧,我们不怪你,怪弟弟只有这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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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楼
元子的工作暂时移交给金煌,贵先生的工作暂时移交给水至善。
元子本想将红房公司这笔贷款报批后再走,时间来不及了,就只得关照金煌代她报批。
一个月后从珠海回来,金煌告诉元子忠房公司一亿贷款上报后,批复下来变成三亿,所以就照批复的金额发放了。
元子愣住了。
看贷款调查表上的信贷员建议一栏,贷款金额已经由一亿涂改为三亿,信贷员签名一栏仍然是纪元子原来的签名。
后面的审批人签字,商淇科长签的是“同意信贷员意见”,公孙主任签的是“同意信贷科意见”,吉离副行长签字“同意营业部意见”,光震行长什么意见都没有只盖了个私章。
元子问金煌: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金煌说:
“上面。”
元子问:
“上面谁?”
金煌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找到商淇科长,拿出贷款调查表问: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商淇科长说:
“上面。”
元子问:
“上面谁?”
商淇科长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拿着贷款调查表找公孙主任:
“我的意见是只同意贷款一亿,谁涂改的?”
公孙主任说:
“只会是你们下面。”
元子说:
“有人涂改了。”
公孙主任问:
“谁涂改了?”
元子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元子意识到中了一个圈套。
她直接去找吉离副行长。此时她已经不能平心静气了,将贷款调查表往吉离副行长桌上一摔:
“你们设好圈套来害我!”
吉离副行长很喜欢元子,两人经常没大没小嬉闹。吉离副行长按她坐下说:
“你们报上来就是三亿,谁改你的了?”
元子气得快掉眼泪了:
“我只报了一亿,给人涂改了。”
吉离副行长问:
“谁涂改的?”
元子反问:
“你问我我问谁去?”
吉离副行长见她气得快哭了,抱着她肩膀说:
“怎么追查去?再查就要搞笔迹鉴定了。就算将涂改的人查出来又能怎么样?一口咬定是你叫他(她)改的,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抗辩?我的小姐!下回当心点,信贷员一字千斤,签了自己名字的东西不要随便交给别人。”
元子问:
“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吉离副行长说:
“最好的挽救办法就是什么都别说,硬着头皮承认发放三亿贷款是合理的,至少现在是合理的。今后能不能收回,谁敢保证?
“影响贷款收回的因素太多了,客观条件的变化谁也不能预见,更不可能控制其变化。作为一个信贷员,你已经落实了抵押措施,企业目前的情况又属于正常,操作程序合规,因此你已经尽职尽责了。
“如果现在你就说这笔贷款不合理,又不能找出证据来解脱自己的责任,那你个人承担的责任就很大了,懂吗?”
元子似懂非懂。她将此事告诉贵先生,贵先生也惊得发呆,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他提醒元子:
“不是说还有百分之一的额外支付吗?如果这笔钱红房公司答应支付给银行,可能会好一点,至少表明没有大笔的幕后交易。”
于是元子亲自去红房公司。
一见卞红亮总经理,元子说:
“好手段呀!”
红亮总经理低声说:
“我的意思一亿就够了,弄得太大也害怕。但是有关方面要求在海南多吃点地皮,后来就搞到了三亿。”
元子问:
“有关方面都是谁?”
红亮总经理说:
“这要请你原谅,第一我不能说,你能理解吗?第二说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元子问:
“你答应多付百分之一还兑现吗?”
红亮总经理说:
“从我们公司来说这笔钱是省不下来的。但是你们银行不肯接受这笔钱,说息外加收是违规的,犯不着为了增加银行的收入而使个人去承担责任。”
元子问:
“那么这笔钱你准备给谁?”
红亮总经理一脸为难:
“这个不能说。”
元子尖锐地问:
“是不是有黑幕交易?”
红亮总经理叹息一声:
“我们是国营企业,我同你一样只是替人家垫底的,明白了吗?”
气氛因此就很沉闷。
过了一会儿红亮总经理说:
“还记得我给你们的三张一天一天红免费消费卡吗?你的那一张上面现在有十万元,另外两张上面各有五万元。
“原来这种卡只能用来表明你有签字权,最终我们公司去统一结帐。前不久已经改过来了,凭这张卡就可以将上面的现金全部提走。
“记住,不要签字免得留下把柄,最好一次性提光以免被人认出来。如果你担心我这里有记载,担心我捏住把柄,我另外给你一堆卡,你随便抽一张,那就连我也不知道你是哪一张了,我要害你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了。”
见元子不说话,红亮总经理又进一步解释:
“为什么不能直接给你现金呢?我没法做帐,所以要通过一天一天红娱乐中心转一道手。有关方面的人拿大头,我们也不能白忙。但是我不能害人,害了别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元子笑了笑:
“你就不怕我拿了这张卡去举报?”
红亮总经理笑着说: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张卡是我给的呢?再说,这是社会财富的再一次分配,谁会不要呢?你不要别人正好多分点。你除了图个心安理得还能得到什么呢?表扬都得不到一句。”
元子问:
“这么一堆卡你随便就送了人,以后你怎么说得清是送人了还是自己得了?”
红亮总经理说:
“我不瞒你,我们合法取得了一笔奖金,然后就分配了,帐也做平了,各方面都认可了,这堆卡我全留给自己也合法了。
“但是如果我一个人独吞了,各方面的人没有得到应得的报酬,会怎么样呢?
“这里面有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规矩,各人拿自己的一份,谁要黑了心去吞下别人的一份,一点点可以,偶尔也可以,但是不能过份,过份了就会两败俱伤。
“像你们的这一份我就可以黑了心独吃的,为什么还要给你们?因为早晚你们会推测出来的。
“谁都不傻,这么大的交易会无缘无故成功?一旦你们明白自己的一份报酬被我黑吃了,对我来说是贪小利而结仇怨,不值!该给你们的钱我给了,岂不是各得其所!谁也不亏欠谁,有机会还有二次三次合作。
“国营企业老板现在是做什么的?一部分心思搞经营,一部分心思搞分配。分配搞不好不仅老板做不下去,进班房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元子站起来,一字一顿说:
“但是,我例外!”
元子将谈话过程说与贵先生听,贵先生说:
“一年三百万,这笔贷款期限是三年,九百万就被他们分配了。”
然而奈何人家不得。元子恼恨不已,叫贵先生将三张卡一起退给卞红亮:
“反正我们是半点不相干。”
贵先生拿上三张卡去退还给卞红亮,半路上却又返回来。
他左思右想不甘心,决定先将三张卡留下,看看动静再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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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楼
十 得意洋洋
元子深恨卞红亮,恨金煌,恨商淇科长……
她估计还有很多人参与了这起黑幕交易。
她不甘心就这样让他们轻易得逞逍遥自在,她仍然要去追查到底是谁涂改的。
她去找景尚甲局长,叫他帮忙找人作笔迹鉴定。
景尚甲局长问她是怎么回事,她照实说了。景尚甲局长大吃一惊,急切地对元子说:
“幸好你来找我!再莫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啦!再莫去追查啦!我们遇到这种案子都是慎之又慎的,你孤孤单单一个人怎么查得清楚?弄不好反倒被人家扣在屎盆底下!听我的话,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今后如果有谁找你的碴,景叔叔自然会出来撑住的。再说他们也找不出你有什么失误呀!你不收他们的卡是对的。”
元子觉得窝火得很,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是一筹莫展。一赌气,她气乎乎地去找光震行长,说不想作信贷员了。
光震行长问什么原因。她记住景尚甲局长的话,不肯再说红房公司贷款的事,只是说不愿意作信贷员。
沉默了片刻,光震行长转换话题问:
“派你和贵先生去珠海学习,明白是为什么吗?”
元子说:
“怕我们不懂业务,让多学点呗!”
光震行长说:
“现在银行缺干部。老银行规矩太多,论资排辈,一个人熬到处长已经磨得跟鹅卵石一样圆滑了。这样不行,所以我们考虑,选拔一些优秀的苗子,通过小步快跑的方式,尽快将他们培养成中坚力量。”
光震行长又说:
“我对贵先生印象很深。你俩在一个办公室上班,相互要多提醒,学会思考一些深层的问题。你二十二,贵先生二十三,这个年龄已经不小了。”
接着又是劝慰了一通。
元子并没有完全明白光震行长的意思。听他一再提起贵先生,误认为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将光震行长的话概要对贵先生说了,贵先生迷惑不解:
“对我印象很深是什么意思?”
贵先生不敢去猜想自己可能是培养对象,隐隐约约又觉得光震行长的话正是这个意思。
很快公孙主任就叫他写入党申请书,贵先生立即意识到光震行长的话是有所指向的。
但是他依然不明白,领导看中了他的哪一点?
多年后他才知道,元子的舅舅曾对维坤市长说过:
“那个年轻人讷于言而敏于行,培养得好是棵苗子,要引导好,教育好。”
维坤市长将这个意思暗示了光震行长。
光震行长新来乍到,本来就有心培养新人。他多方了解后认定,纪元子和贵先生是首选对象。
选择纪元子是因为她巨大的背景,这种巨大的背景是绝对不可以忽视的。
选择贵先生则是因为他没有背景。
没有背景单靠个人奋斗,这种人很容易投靠一种强大的力量,而且他一旦离开这种力量就寸步难行,因此比较忠诚于这种力量。
所以,即使没有维坤市长的暗示,光震行长也会考虑培养类似贵先生这样的人。维坤市长的暗示,则是有助于将贵先生从无数与他相同的人中凸显出来。
贵先生明白自己有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后,遇事更加小心谨慎,思虑更深远,谋划更周到。
又是一个十二月三十一日。
去年今天那段刻骨铭心的伤痛贵先生记忆犹新。
当时他倚靠在三楼临时餐厅门口,看着那些人,看着那些东西,最终连剩菜也没有吃上一口,一个人骑在自行车上迎对凛冽的寒风默默流泪。
而且因为拿了小小煤矿一包东西,赔偿了两千元却是只得到一包香烟。
下午客人就陆续来到了。
有的送完礼先回去,说晚上再过来喝酒。有的送了礼来就不走了,要等到晚上喝酒。有的先来个电话,说要去财政税务和别的银行走一圈然后再过来,叫贵先生留点酒量等他们。
元子嫌烦,找香香玩去了,叫贵先生连她的客人一起接待。
这可就苦了贵先生。他左右支应尚且难以周全,冷落了不少客人,还无暇收捡送来的满桌满地礼物。
不过他很兴奋,丝毫没有倦意,更没有半点厌烦。
出纳科、储蓄科、会计科都有人上来看他。
出纳科的人,自德如科长开始都对着他说好听的话,都在叫他别忘记他们。
德如科长给贵先生递上一支烟,点着打火机候着定要让他抽一口,说不抽这口烟他没有面子。
旷君开始是一脸欢笑,后来发现贵先生对她依然充满厌憎,就悄悄离开了。
其他人顺手牵羊一会儿就拿走了大部分礼物。贵先生不好意思阻拦,心头是十二分不舒服。他终于忍无可忍,对一位他不认识的人说:
“那是别人的东西,你不好拿走的。”
那个人笑着说:
“不拿走,收一收。”
仍旧拿走了。
开席后,贵先生忙着去敬酒陪客。
他喝酒是不做假使诈的,酒席上少见这样的人,因此客人中认识不认识的都赞叹他好酒量,便有不少人来缠住他。
公孙主任过来提醒他:
“今晚的酒不能多喝。”
他这才开始推酒。可是开了头就难以收尾,客人哪里能饶过他,死磨硬缠,贵先生渐渐就招架乏力了。
吉离副行长叫去个人将贵先生替下来。个个信贷员都有客人缠住脱不了身,公孙主任就上阵去,仅仅支应了几杯便赶紧退出。
吉离副行长又叫人去找元子:
“那丫头这会儿怎么溜啦?”
不久贵先生就被活活灌翻。
醒来后发现在宿舍里。香香没有睡觉,一直坐在旁边照顾他。
香香很不高兴,说她同时照顾两个人,元子也醉了。贵先生问元子怎会醉的?香香说:
“吉离副行长派人叫她去救你,没把你救下来倒再赔上一个。”
贵先生问怎么回来的?香香说是公孙主任让司机匡朴送回来的。
第二天醒来香香过去看元子,贵先生也跟过去。
元子的脸上净是甜蜜的微笑,这是那种不带半点苦涩酸楚的甜蜜。贵先生忽然想起一句俗语,“在蜜罐里长大”,用来形容元子再恰当不过了。
与香香不同。香香同样雪白粉嫩,但那是如花朵一样的娇艳,仿佛连露珠都不堪承受,轻轻用手摸了只怕就会焦黄卷边。
元子的脸则是像凝结的蜂乳,看一眼就能感受到甜蜜,而且柔嫩得如用手指一戳只怕就会破开一个洞,舌头一舔只怕就会化掉。
贵先生头一次见元子睡着的样子,那模样令人心旌荡漾。
香香发现贵先生直盯住元子看,赶紧支他回去。
其实元子已经醒了。香香有她的钥匙,香香开门的时候她就听见了。
同时听见贵先生跟着进来,起床来不及了她就假装睡着。
她感觉到贵先生在看她,身上那股气味是如此浓重,元子几乎感觉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量。
她有点恼,恼他莽撞,怎么能跟进人家的卧房。
可是当贵先生离去后,元子又有一丝惆怅。
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贵先生,在珠海学习的时候学员中就不少人开过他俩的玩笑。
可是当她认真去想这件事的时候,就感到现实的差距太大了。
她到崦嵫来仅仅是图个自由自在地玩两年,因此认为与贵先生仅仅是同在一趟车或同在一艘船上邂逅相遇的两个人,船到码头车靠站便要相互说声再见。
理智的闸门因此就“嘎吱”一声合上了,感情便寂寞地关闭在一个狭窄的庭院里。
可是这时候反而是更加迫切地想听见闸门外面的声音,时时都盼着闸门突然被敲响。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外面只有徘徊的脚步声,并不见闸门被敲响。
她忍不住裂开一条缝窥视闸门外面的动静,艳阳天下贵先生拖着长长的影子正在缓缓离去。
要叫他回来吗?他回来又能怎样?
元子从门缝里看见贵先生只顾低着头走。
其实在贵先生的旁边已经有不少热情似火的目光,他只需要稍稍瞟一眼,也许从此元子的闸门外就再也没有那徘徊的脚步了,甚至有可能突然就塞进一张他与别人的请帖……
一念及此,元子一阵惊颤。
香香在忽然喊:
“懒虫,快起来,放假了找地方玩去。”
元子猛然醒悟元旦将放三天假,可不能在昏睡中浪费了。她翻身起来问:
“哪儿玩去?”
香香说:
“叫上苏欣老师找个清静地方去。”
这话提醒了元子,昨晚吉离副行长让她今天去一趟。
她便用维坤市长给她的那只半截砖头大的大哥大,打电话问吉离副行长有什么要紧的事。
吉离副行长说只是叫她去玩,元子问怎么玩法,吉离副行长说一块儿烧点家常菜吃。
元子要拉上香香一起去,香香不肯,她不愿意多见不熟悉的人。
两人便斗气,元子不肯跟香香走,香香不肯跟元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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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楼
她们去征求贵先生意见,贵先生很惶惑。
他有心借这个机会去接近吉离副行长,但是一想到她是行长又十分忌惮,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元子生气说:
“各走各的吧。”
贵先生不愿意分开,劝香香这回迁就元子,香香不得已就从了他们。
贵先生考虑上领导家不能空着手去,便与香香商量带点什么礼物。烟酒人家不稀罕,专门买件东西又不知道买什么好。
香香便问元子的意见,元子说显见得太俗气。
香香也认为带礼物去太俗气了,但是贵先生非要带上。
元子见相持不下,怕闹翻了又生出别的主意来,建议上街去看看再说。
看中了一个洋娃娃,做工精细,几近乱真,不当心看还以为就是个小男孩。特意叫商店包裹好,外表看不出是什么货色。
吉离副行长的小洋房背后是半岛公园的斑竹林,正前方一株桂花树,草坪修整成道家的黑白双鱼图案,鹅卵石路面。
光震行长也在,他先是坐着的,见有陌生人他才站起来,微笑着跟香香握了手。
吉离副行长也是第一次看见香香,惊叹香香美艳绝伦,说与元子好比姐妹,跟她俩站在一起她就感到自己落花流水春去也。
她一手一个拉着元子和香香,叫光震行长和贵先生作评价,三个人各有什么特点。
光震行长叫贵先生说,贵先生不敢。
一个贵为行长,平时仰之弥高,哪敢妄加评论。一个千金之身,一句话不当就可能惹恼她。一个是自己的同胞姐姐,看哪里都无可挑剔。
然而光震行长一言九鼎,怎敢抗命不从!
贵先生真是非常为难。吉离副行长说:
“容许贵先生观察思考一分种。”
贵先生想只能挑好听的说,但是又不能把一个抬得太高降低了另外一个。
多亏贵先生脑子不笨,总算想出了一个办法来摆脱窘迫。
他说吉离副行长像稀世美玉,本身就很漂亮,再下去越磨越艳丽。
香香像百合花,搁哪里都不会被忽视,掩也掩不住盖也盖不了。
元子则如凌霄花,高傲而不冷漠,像燃烧的火焰,让人热血沸腾。
未待贵先生说完,三个人已是笑成一团。
光震行长乐不可支说贵先生:
“哄女士开心的水平无人能及。”
吉离副行长说:
“不能只让他们评头论足,我们也来评价一番他两个。”
叫他俩上楼去避一避,她们要商量商量。
贵先生闪让在楼梯边,候着光震行长上了才尾随跟上。
光震行长上楼坐下后看着他问:
“怎么样?工作上还顺利吧!”
贵先生想说顺利,但是这样封闭式回答不容易展开话题。
难得见到一回行长,而且又是一次这样面对面谈话的机会,贵先生有心给行长留下个好印象,便采用“演讲与口才”中学来的那种开放式回答方式说:
“很顺利的,就是有好多事不太懂。”
大凡领导都好为人师。光震行长问:
“主要有哪些事?”
贵先生说:
“做信贷员的,我们努力的方向应该着重在哪些方面呢?一开始我着重熟悉客户的会计报表和财务分析,后来发现熟悉客户的生产经营管理活动也是很要紧的。但是一个信贷员分管将近二十个客户,个个客户的情况都要很熟悉不太容易。”
光震行长是总行信贷部总经理外放来崦嵫的,对于信贷业务是专家,便侃侃而谈。
贵先生认真地听,不时还夸张地表现出如梦方醒的样子。
于是光震行长越讲兴致越高。楼下在叫下去了,光震行长意犹未尽。贵先生就一直仰着脸,露出对行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神情。
实际上光震行长并没有听懂贵先生这个问题所隐含的意思。
吉离副行长说:
“综合大家的意见,对你们搞了个信用等级评定。杜光震同志AA级,贵先生A级,别灰心表明还有潜力。”
光震行长笑着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吉离副行长说:
“这是有依据的。评价依据是,杜光震同志像一头狮子,兽中之王无比威猛。而且不食同类,有责任心不逃避义务,能够庇护弱小。不过不是没有缺点,缺点是过份自信,对面临的陷井和狡猾的猎人缺乏足够的防备。
“贵先生像一头熊,看上去不太机灵,却会爬树,而且有很多类似狮子的优良品质。缺点是一旦下手就要吃个足够,吃够了一觉睡下去几个月不醒来,容易犯糊涂。”
光震行长仰天大笑,问是谁作的评价,三个人都不肯说。气氛却因此宽松了很多,消除了不少拘束。
听说香香会弹古琴,吉离副行长说她父亲也是弹古琴的,因此她自小就喜欢听。
她叫香香弹一曲,贵先生便回去抱了琴来。
香香说古琴要好听,最好配上词边弹边唱,这叫琴歌。
她说贵先生大学毕业前写信回家讲,有可能没法分配回崦嵫,为此她很伤心。
她与贵先生是龙凤胎,两人的感情与一般的姐弟不一样,所以这种伤心是语言难以表达的,她就将一支古琴曲配上四首《子夜四时歌》弹唱。
现在弹唱给大家听,她先缓慢念歌词,再作了必要的解释:
自从别欢后,叹音不绝响。
黄檗向春生,苦心随日长。
田蚕事已毕,思妇犹苦身。
当暑理 希服,持寄与行人。
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弹唱完后没有人说话。
后来才知道光震行长和吉离副行长早在上大学时就是一对恋人,阴差阳错的原因没有能够走到一起。
吉离副行长至今待字未嫁,而光震行长的女儿已经上中学了。
两人听香香弹唱得凄婉哀怨,都很伤感。
元子的心事也被触动了,想想有情有义的两个人自从别欢后要寄情千里光,油然而生满腹的惆怅。
吉离副行长突然叹息一声,说弹唱得很好。并说:
“我说两句弹琴的要诀,大家看专业不专业。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弹静音时,至静之极,通乎沓渺,出有入无;弹清音,令人心骨俱冷,体气欲仙矣。音细处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
香香说这是《琴论》中的几句话,她能背出来倒是意想不到。
元子叫贵先生拿出礼物来。
他们进门时吉离副行长就注意到贵先生抱了一大包东西,这令她有点尴尬。
她知道是礼物,当面拒绝会让他们难堪,收下来又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知道能不能收,因此见他们不挑明了说也就装着不知道是送给她的礼物。
这会儿元子叫拿出来,吉离副行长笑着说:
“别让我难堪哟!”
元子说:
“一定让你爱不释手。”
吉离副行长猜想是贵重东西,抢先将话挑明:
“我要是不喜欢呢?只得你们再抱回去。”
元子打开层层包裹,露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光屁股娃娃,近一米高。
腹腔里装了锂电池,驱动眼珠子滴溜溜转,小嘴巴能张合。表皮是复合材料制作的,因充电而散发出温热,用手摸有皮肤的质感。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曲臂前伸,牵了那小手摇晃它就会不断地叫“妈妈”,可爱之极。
光震行长禁不住也抱了过来,摇摇他小手,洋娃娃甜甜地叫起来“妈妈妈妈……”光震行长说:
“嗨,小子,叫错啦!”
逗得大家笑语欢声不断。
贵先生引导光震行长,拨动男孩小鸡鸡它就会叫爸爸。光震行长如法炮制,果然小男孩欢快地叫“爸爸爸爸……”
三位女士面露羞色,香香说:
“都是元子要买的,坏东西!”
光震行长惊天动地一通笑。
他声音洪亮,听他笑有种雷声大作的感觉,同时也能听出来他是在纵情欢笑,极富感染力,因此就惹得大家都跟着无拘无束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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