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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两天里,索罗斯马不停蹄地会见了当地一些外资银行的负责人,对话内容大同小异,实际上,都比不上第一次那么坦诚直接——看来这些人中,杰克和他交往最深。
不过,虽然索罗斯随后的谈话更隐晦,但所有被约者,几乎都在顷刻间对索罗斯的意图心领神会,同意了他的一竿子合作建议。
我还没从那些枯燥的对话中听出多少门道,索罗斯就带着他老婆离开了曼谷,住进了芭提雅。
“这就完了?”看着克劳特开始准备打道回府,我有些泄气,在我看来,索罗斯那些文绉绉的交谈和拆借合约,并不能和克劳特吹嘘的一场“大仗”匹配。
“你还想听什么?听他和老婆做爱时发出的那种野兽般的嚎叫”?克劳特揶揄地看着我。
“这个这个,当然不是”,我脸一红,“我只是觉得这太简单了,简直像个蹩脚的学术交流,克哥,你不是说这是一场可以改变历史、写进课本的战争吗”?
“不错,难道你没看出来,好戏已经开始了”?
“这就开始了”?
“是的,你就等着瞧吧!我想,不久,海西里因就会把交易板后的一些惊人数据传给我们”,克劳特给曼谷方面交代了如何继续紧盯索罗斯后,就返回了马尼拉,在公司召开了一次董事会。
过了十多天,好戏真的开始了,先是泰国公布头一年出口和经济均为负增长,随后格林斯潘宣称,将对美元加息。紧接着,媒体上出现了唱衰泰国经济的文章——东南亚这个最薄弱的环节,需要为它连续20年的高速增长买单了。
美元加息是个准确无误的信号,吹响了潜伏在东南亚的各路投机资本的行动号角,泰铢对美元一改1996年下半年以来的交易疲软态势,交易量和价位开始出现了急剧波动。
海西里因那边不断传递过来消息:泰国各银行的坏账截止1996年底,为235亿美元,1997年上半年需要偿还的短期债务超过300亿美元……索罗斯从汇丰拆借了20亿泰铢看空泰铢,一边抛售泰铢现货一边购入泰铢对美元远期合同;保罗从渣打拆借了10亿泰铢跟进;美林投入10亿看空泰铢;高盛投入5亿泰铢购入美元远期合同;摩根暂未有动静;新加坡投行投入3亿泰铢看空泰铢;京都银行接盘;泰国军人银行接盘……
一组同时涉及到现货、汇率、货币、股票、期指市场的攻势,毫无先兆地在1997年1月全面拉开,并在突然转向的媒体舆论的配合下,开始在证券市场引发出所谓的“羊群效应”,短短十多天,泰铢比美元的价格就下跌到26.18,跌到了10年前的最低点。
“天哦,泰国政府在这个时候,还会主动抛售泰铢?这不是在加速泰铢贬值帮我们的忙吗”?拿着手里厚厚一摞资料,我觉得泰国政府实在是太愚蠢了。
“不,迈可,我倒不这么看,我倒觉得泰国这招棋很有深意,除了试探对手外,还有暂时扩大市场容量,以及主动贬值以从市场囤积美元,便于未来进行反击的意图,我想没人比他们更清楚未来半年泰国需要偿还的坏账数目和国内经济的泡沫程度了,他们可能对泰铢贬值有个心理价位,市场一旦突破这个价位,他们才会开始反击”,这十多天,克劳特忙得团团转,整天烟不离手,整个人似乎都夹裹在烟雾中,“只是,事情到现在这种程度,就是上帝来也救不了他们了”。
果然,当泰铢价位突破1986年12月以来的最低点后,泰国政府终于忍不住了,开始从市场正面组织反击。
也许是从美联储的突然加息,泰国方面觉察到了这场战争的来者不善,感到就算自己主动拉低币值为市场放血,也依然不敌对手,只有团结起东盟其他国家,大家一起向市场发力,才有胜算的可能,于是,泰国政府一边拉高利率,动用外汇储备填仓,一边纠合盟友,在曼谷召开了一个“东盟国家央行行长碰头会”,讨论这一已在泰国浮出水面,并开始波及到印尼、菲律宾、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证券市场的货币投机事件。
碰头会确定了“在可能的情况下,动用外汇储备主动干预市场,以平息市场投机”这一策略,但基于“对市场的尊重”,也同时确定了各国可以用于干预市场的资金的最高额度。
这正是索罗斯们希望的策略。确定下这个策略的当晚,索罗斯和保罗有这样一个简短的通话——
“乔治,他们准备围捕我们”。
“那好吧,我们就从大洋这边瞄准他们”。
“这些国家的外汇储蓄,加起来可是接近2000亿美元”。
“我希望它们成为咱们的囊中之物,保罗,如果这个地区的投资人早一点对市场失去信心,也许会减小我们付出的成本和代价”。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想大家都这么想”。
在得到东盟国家的口头支持后,泰国政府吃了一颗定心丸,泰国央行随即召开新闻发布会,否认市场上关于泰铢要继续贬值和将放弃联系汇率的传闻,并开始加大反击的力度,不断往市场投入美元货币,一时间,市场硝烟四起,出现了波动剧烈的拉锯战。与此同时,舆论界出现了一股声音,声讨起前段时间政府的决策失误来,认为“此前政府主动抛售泰铢加剧了泰铢贬值风险,有人应该对这一决策负责”,矛头直指当时的财政部部长林日光博士、商业部部长纳隆才博士和央行行长仁猜·马拉甲。
在舆论的追逼下,泰国央行不得不公开一些金融公司在房地产方面的坏死账,要求提高坏账准备金,并要求拨出总额500亿泰铢的备付金。
这一真相的公开,引发了泰国政府一直呼吁的“市场信心”的雪崩,眼看干预市场资金的限定额度快用完了,泰铢下跌的势头却依然不减,泰国政府于是再次采用“以市场的手腕解决市场问题”策略,忍痛出卖泰铢未来利益,向市场抛出了150亿泰铢的远期合同,希望通过继续扩大市场盘面这招,把泰铢稳定在低价位置。
可是,泰国政府把投机商的力量和野心想象得太小了,投机商迅速吃下了这150亿泰铢远期合同的8、9成后,开始耐心等待另一路狙击者的出现。
1997年4月,新的狙击者闪亮登场——
4月11日,世界著名评级机构——美国穆迪通过新一轮评估,将泰国大城、京都、泰国军人三家大银行的信用级别由A2降到A3级,两周后,又将它们的级别由A3降到极度危险的B1级,由此,泰国银行向国际资本市场的融资之路被活生生地割断了。
被截断了“国际水源”的泰国央行,不得不再次缩回打出的拳头,终止了向市场无限量抛售泰铢远期合同这一行为,开始真金白银一次性拿出4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抛向市场,与投机资本赤搏,同时向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新加坡发出了求救信号。
但是,一切都已经晚了,几个月前就已经潜伏在期货市场、需要交割的合约,量突然变得非常之大,最重要的是,市场已经失去信心,国内的中小投资者开始纷纷跟风,看空泰铢,反对党也感到找到了壮大自己、打击对手的好时机,乘机通过媒体撰文、集会、演讲,向现政府发难,泰国政坛一时风声鹤唳、最高当局感到左右为难——他们发现,无论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是错误,并遭来公众和反对党潮水般的指责。
所以,虽然日本、香港、新加坡、马拉西亚、印尼、菲律宾出于稳定本地区金融的需要,在5月都与泰国签署了紧急资金援助协议,中国、香港、日本分别向泰国提供了10亿美金的紧急贷款,并让汇率市场的泰铢比美元的价位一度出现反弹,但终究还是没挡住泰铢下跌势头。
6月,几个月来一直处于风头浪尖的财政部长林日光博士和商业部部长纳隆才博士,因为没能阻止泰铢一路走低,而被迫辞职,新任部长是获得过美国西北大学企业管理博士学位,并曾在日本横滨大学攻读经济学的他侬——又一个备受尊敬的老海归。
他侬放出的第一把火,是“断流”,要求16家资金不足的上市金融公司中断股票上市交易,停业整顿,并令这些公司和五家财力雄厚的金融公司的任意一家合并。以使金融公司拥有充足的资本金,从而达到降低金融风险的目的。
但是,这一招,也等于在向世人宣布,泰国金融业已经面临资金不足的严重局面。一些媒体抓住这个能吸引眼球的好线索,开始预测金融业的黑洞到底有多大,这无异是在对泰铢走向深渊推波助澜,于是,多米骨牌倒下的声音,变得更加密集响亮,外国金融机构见此情形,纷纷停止向泰国金融机构贷款,索罗斯乘乱首次亮相,预言“泰铢将继续狂跌20%,甚至可能更多”。德国《法兰克福卫报》迫不及待将这位“伟大的投资家”的结论传向全世界……以索罗斯的行业地位和影响而言,这等于给正被架在火上烘烤的泰铢判了死刑。
市场信心彻底崩溃,出现了更大更势不可挡的抛售泰铢潮,几天时间,泰铢的下跌幅度就超过了20%,很多投机者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一些亏了钱的兼职投资散户,成群出现在泰国一些城市的大街上,愤怒焚烧索罗斯画像……